他靠着岩壁坐了会儿,胳膊搭在膝盖上,整个人像被抽了芯的芦苇杆。娜娜已经拆开背包,把帐篷支架摊在地上,金属关节咔咔作响。
“你还能动吗?”她头也没抬。
“能,但不想。”他抬起一只脚,鞋底沾着泥和碎石,“这地方连个蚂蚁都不愿意多待,咱们居然要睡一晚上。”
“营地选址基于地质稳定性与风向规避原则。”她说着,单手撑地翻转支架,动作干净利落,“不是为了取悦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科学,我是累成狗的人。”他慢慢挪过去,接过一根横杆,“你说我这样子,像不像那种临时工?被高科技机器人拉来干苦力的倒霉蛋?”
“你的体征数据确实符合‘临时工’常见疲劳状态。”她顿了顿,“但没有数据库支持这一类比。”
他咧嘴笑了笑,差点把手里的杆子砸自己脚上。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支架晃动。他刚拧紧一颗卡扣,整根杆就被掀歪了。娜娜伸手一挡,机械臂精准卡进节点,轻轻一压,咔一声锁死。
“你真是……”他喘了口气,“人形三脚架加电动螺丝刀的结合体。”
“我只是执行效率最优方案。”
他们花了四十分钟才把帐篷完全立起来。外层是防风隔热布,内层带气密拉链,角落还预留了电源接口。陈浩瘫坐在背风处,水囊抱在怀里,吸了一口,发现是温的。
“你还给水加热了?”
“夜间气温将降至十二度,避免饮用冷液引发肠胃痉挛。”
“你连我肚子都想管?”
“我只是不想你在半夜喊疼。”
他懒得争,爬进睡袋,把自己裹成一个鼓囊囊的蚕茧。推进服脱了一半挂在旁边,肩部指示灯闪了两下红光,自动进入休眠模式。
娜娜站在帐篷外,眼部蓝光扫过四周,随即从背包取出一个扁平盒子,打开后弹出六根感应柱,呈环形插进地面。轻微嗡鸣响起,一圈淡红色光点缓缓旋转,像是某种廉价夜市摊上的装饰灯。
“这是警戒系统?”他探出脑袋。
“红外+震动双模监测,覆盖半径十五米。”她调试着面板,“检测到活体接近会发出提示音。”
“有没有可能是只鸟?或者风吹塑料袋?我不想半夜为一只蚊子跳起来。”
“可能性存在。”她点头,“但安全协议要求对所有异常移动进行响应。”
“所以我要随时准备拿登山杖打外星蟑螂?”
“目前未记录该物种。”
“我就怕你说这句话。”
天彻底黑下来后,风小了些。远处山影沉在暗里,像一堆烧完的炭。他缩在睡袋里,眼皮打架,却又不敢真睡死。
“娜娜。”他突然开口,“你要是发现有东西靠近,别直接吼‘有敌情’,吓死人的。”
“我会用最低音量提示。”
“最好再加句‘别慌,就是只老鼠’。”
“如果确认无威胁,我会说明。”
他点点头,拉上睡袋拉链,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响把他拽出浅眠。
滴。
声音很短,像是电子表换数字时的那一声。
他猛地睁开眼,心跳直接撞上喉咙口。
帐篷外,娜娜的眼部蓝光已经亮起,她没动,只是微微偏头,视线锁定某个方向。
几秒后,她侧身靠近睡袋边缘,压低声音:“十一点钟方向,距离九米,热源移动中,速度缓慢,体型小于三十厘米。”
他咽了口唾沫,手脚发麻。“是不是……大型昆虫?或者毒蛇?”
“暂无法识别。”她说,“但未触发攻击预警阈值。”
“那它现在在干嘛?”
“原地停留,疑似翻动物品。”
他咬牙,一把抓过靠在旁边的登山杖——那是白天用来固定绳索的合金杆,一头磨得有点尖。
“你要出去?”她问。
“我得看看!”他压低嗓门,“万一是偷装备的贼呢?虽然这儿除了垃圾啥也没有。”
“食物残渣袋留在西侧空地上。”
“所以它可能是在偷吃?”他松了半口气,又紧张起来,“可万一它是装的!表面啃包装袋,其实等着我出去就扑上来!”
“根据行为模型分析,突袭概率低于4%。”
“可我还是得去。”他哆嗦着拉开拉链,探出一条腿,“不然我今晚别想睡。”
他猫着腰走出去,手电筒开关按了两下才点亮。光束划破黑暗,直直照向西边。
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用前爪扒拉着食品袋,浑身长刺,背拱成团,听见动静立刻缩成球状,像个被踢了一脚的仙人掌。
陈浩愣住。
手电光照着那团刺球,地上还有半个压扁的能量棒包装。
“这就是……那个恐怖活体?”他声音发颤。
娜娜跟了过来,扫描光扫过小动物。“物种分类:类猬哺乳形,杂食性,夜行,无主动攻击记录。”
“合着是个捡破烂的?”他放下登山杖,哭笑不得,“我还以为碰上什么深山老怪,结果是个环保志愿者?”
“它正在清理有机残留物。”娜娜说,“从生态角度看,属于有益行为。”
“所以我刚才举着棍子,像个守财奴冲上去,其实是打扰人家工作?”他挠头,“对不起啊兄弟,我不知道你这么敬业。”
那小刺球慢慢舒展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呆滞,然后继续扒拉袋子。
“它吃得还挺认真。”陈浩蹲下,“你看它这劲头,比我啃课本还认真。”
“你从未认真啃过课本。”娜娜说。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高三最后三天通宵背完了整本政治。”
“数据库显示,你的毕业论文提交时间是截止日前两分钟,内容重复率87%。”
“你连这个都查?”他站起身,拍拍裤子,“行吧,我不跟你争,反正你现在连我祖宗八代都能挖出来。”
他转身往帐篷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喂,让它吃完吧,别赶它走。”
“它会在进食完毕后自行离开。”
“挺好。”他钻进睡袋,重新拉上拉链,“至少今晚有人比我饿得厉害。”
娜娜站在外面,继续监控警戒圈。红光静静旋转,像一圈不会熄灭的小灯笼。
他闭着眼,却没睡着。“你说……它明天还会来吗?”
“无法预测个体行为。”
“我是说,如果我留点吃的在外面,会不会变成定点投喂?”
“有可能吸引其他同类。”
“那也不错。”他喃喃,“至少夜里不那么安静。”
片刻后,他又睁眼。“娜娜。”
“在。”
“下次报警,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动物?别光说‘有活体’,吓得我以为要上演荒野求生。”
“下次我会提前调取图像预判。”
“这还差不多。”
他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不过话说回来……它长得还挺可爱。”
娜娜没回应。
远处,那只刺猬终于吃完最后一块碎屑,慢悠悠挪动身子,消失在岩石缝隙之间。
红光依旧旋转。
风贴着地面吹过,卷起一小片纸屑,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落下。
帐篷里传出轻微鼾声。
娜娜站在原地,眼部蓝光微闪,维持待机姿态。
凌晨四点十七分,警戒系统再次响起一声短促提示音。
她迅速转向东南角,光学镜头聚焦。
光圈边缘,一团模糊的影子正缓缓靠近。
她抬手按下通讯键,声音平静:“陈浩,醒一下。”
他迷迷糊糊掀开睡袋一角。“又来了?这次是不是老虎?”
“不是。”她盯着屏幕,“是刚才那只刺猬。”
“它回来了?”
“携带同伴。”
他一下子坐起来。“等等,你是说……它叫朋友一起来吃剩饭?”
“初步判断,是家庭单位出行。”
“好家伙。”他揉了把脸,“我还以为我在野外露营,结果成了野生动物食堂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