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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两个月,地窖实验室仿佛变成了一个被银色墨迹、发光符文线和堆叠如山的演算羊皮纸所淹没的孤岛。空气中弥漫着永不消散的奥术能量余烬和一种极度专注带来的寂静压力。

这两个月里,格温尼维尔几乎不眠不休,她的指尖时常沾染着难以洗去的银色墨水,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翡翠绿的眸子却始终燃烧着惊人的光芒。她沉浸在符文的世界里,不断地推演、计算、构建又推翻,仿佛不知疲倦。

而斯内普,则如同一个沉默而严苛的守护幽灵。他几乎寸步不离实验室,时刻监控着所有能量的细微波动,尤其是格温尼维尔周身魔力的稳定程度。他不仅提供魔药层面的精准数据支持,更以其对黑暗艺术和防护魔法深刻的理解,一次次地将格温尼维尔从过于危险的构思边缘拉回,强制她加入更稳固的“安全阀”和“隔离层”。他的否决总是冰冷而毫不留情,但他的每一次干预,都让那全新的符文体系在疯狂之余,多了一份至关重要的稳定性。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而高效的默契:格温尼维尔是天马行空的创造者和开拓者,而斯内普则是紧随其后、不断加固栅栏和排除风险的守护者与批判者。争吵、僵持、无声的对峙时有发生,但最终总能找到那个危险与可控之间的微妙平衡点。

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发生在大约第六周,一个关键的理论瓶颈期。

争论的焦点在于一个核心的“混沌接口”节点的稳定性控制方案。

格温尼维尔的设计大胆至极:她提议利用八眼巨蛛毒液本身蕴含的“狩猎”与“伪装”特性,构建一个能够主动模拟入侵者魔力特征、并进行反向欺骗的“智能陷阱”符文单元。这个单元将是整个防御系统最具攻击性和创新性的部分,但也是风险最高的——它要求对混沌能量给予相当程度的自主权。

斯内普坚决反对。

“绝对不行!”他的声音第一次在实验室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愤怒,“赋予混沌能量‘模拟’和‘欺骗’的权能?这无异于亲手制造一个拥有学习能力的黑暗核心!它今天能模拟入侵者,明天就能模拟你我的魔力签名,甚至模拟霍格沃茨本身的防护结界!一旦它的学习能力超出控制,整个系统都会变成它的猎物和玩具!”

他指着图纸上那个结构精巧却暗藏杀机的节点,指尖几乎要戳穿羊皮纸:“删除它。用传统的、绝对可控的‘反射’与‘湮灭’符文替代。效率或许低下,但安全!”

格温尼维尔寸步不让。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让她也失去了平日那游刃有余的伪装,翡翠绿的眸子里燃烧着固执的火焰。

“删除?”她几乎是嗤笑出来,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偏执,“删除它就等于阉割了整个系统的灵魂!‘反射’和‘湮灭’?那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伏地魔和他的爪牙会轻易识破那种死板的防御!我们需要的是活的水,不是死的墙!这个单元才是让整个系统‘活’起来的关键!”

“活的?还是失控的?”斯内普厉声反驳,他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漆黑的眼睛里翻滚着压抑的风暴,“你所谓的‘活’,代价可能是整个霍格沃茨的安全!甚至是你自己的灵魂被那混沌能量侵蚀!你为了追求理论的完美和所谓的‘创新’,已经变得不顾一切了吗,格温尼维尔?”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学术上的反对,更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担忧和…失望。

这句话刺痛了格温尼维尔。

“我不顾一切?”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如果我不顾一切,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争论这两个月!我早就独自尝试了!正是因为我清楚风险,清楚你的担忧,我才需要你的帮助来控制它!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只会一味地否定和扼杀任何超出你安全舒适区的想法!”

她挥手指向周围堆积如山的、写满了斯内普笔迹的安全方案草稿:“看看这些!哪一个方案没有采纳你的意见?哪一个‘安全阀’不是按照你苛刻的标准设计的?我一直在妥协,在寻找平衡!但现在这个节点,是核心!我不能妥协!”

“你的‘不能妥协’,可能会让你送命!”斯内普的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怒火,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知不知道一旦这个节点失控,反噬的第一个就是你!你的魔法核心会首当其冲!到时候就不是躺在床上修养几个月那么简单了!”

“那就想办法别让它失控!”格温尼维尔试图甩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开,只能倔强地瞪着他,“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认为的那么厉害,那就找到控制它的方法!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只会喊着‘删除’和‘危险’!”

“胆小鬼?”斯内普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而狰狞,这个词显然狠狠刺中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所有的情绪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死寂。

“很好。”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看来莱斯特兰奇小姐对自己的智慧和冒险精神充满信心,已经完全不需要一个‘胆小鬼’的赘言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只是用一种毫无感情的音调继续说道:“继续你的伟大设计吧。我会提供你要求的所有监测数据和基础魔力支持。但至于这个节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最终的、令人心悸的疏离:

“…以及整个实验后续的所有风险,请你——独自承担。”

说完,他大步走向实验室的另一端,开始整理药材,彻底将格温尼维尔隔绝在他的关注之外。那是一种比咆哮更可怕的冰冷和拒绝。

格温尼维尔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过于用力的痛感,那痛感仿佛顺着血液一路蔓延,狠狠刺中了她的心脏。看着他彻底封闭起来的、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的背影,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多重、多过分。

胆小鬼。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用这个词去扎他的心?!

这个词对于斯内普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仅仅是对他此刻谨慎态度的否定,更是对他过往所有痛苦抉择和沉重牺牲的最残忍的践踏!他人生中每一个关键的选择,哪一次不是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做出的?他背负着“懦夫”的骂名活了十几年,内心深处最无法释怀的,或许正是那份对自身“勇气”的质疑…

而她,竟然用这个词,作为攻击他的武器。

〔梅林啊…我干了什么…〕格温尼维尔在意识里对影鳞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懊恼和慌乱,〔我怎么能…怎么能那样说他?’胆小鬼’…我明明比谁都清楚,他绝不是…〕

她回想起他漆黑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被她话语刺伤的震惊与痛楚,那远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更让她难受。她为了扞卫自己的理论,竟然下意识地选择了最能伤害他的方式去攻击。

〔你成功地戳中了他的痛处,〕影鳞的意识回应道,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用他最在意、最敏感的事情。看来这两个月的紧密合作,让你精准地掌握了如何能最快地激怒他、也最能…伤害他。〕

格温尼维尔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愧疚。她看着斯内普在远处刻意忙碌、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寒气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对不起”都难以说出口。道歉的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弥补她那句带着羞辱性质的指责。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实验台前。她没有再去碰那张引发争吵的设计图,而是拿起一支新的羽毛笔,铺开一张空白的羊皮纸。

她需要冷静。更需要…用实际行动来弥补。

那次争吵最终以格温尼维尔的沉默告终。她没有删除那个核心的“智能陷阱”节点,但她花了接下来的整整七天时间,不眠不休、近乎自虐般地扑在了重新设计上。

实验室的灯火几乎从未熄灭。她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疯狂地演算、勾勒、修改。困极了就趴在堆满草稿的桌上小憩片刻,魔力透支、头痛欲裂时便毫不犹豫地灌下高浓度的提神剂和缓和剂。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透明,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吓人,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些许生命力,只剩下一种燃烧般的、不健康的专注。

〔嘿!我亲爱的,停下!你听见了吗?你必须立刻休息!〕影鳞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带着罕见的焦急和强硬,〔你的身体正在发出警告!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实验反噬,你自己就会先崩溃!〕

格温尼维尔甩了甩昏沉刺痛的头,试图将影鳞的声音驱赶出去,笔尖却因为手的颤抖在羊皮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就快好了…”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微弱,“就差最后…最后一点调整…”

〔那一点调整不值得你赔上健康!〕影鳞几乎是在低吼,〔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就像风中残烛!斯内普要是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提到斯内普的名字,格温尼维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随即,她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又像是为了对抗某种即将涌上的情绪,更加用力地埋首于错综复杂的符文线条中,近乎粗暴地在意识里回应:〔闭嘴!现在别烦我!〕

她需要专注,需要用无尽的演算来填满大脑,才能压下心底那份因口不择言而产生的尖锐懊悔和…一丝不愿承认的、害怕面对他冰冷目光的怯懦。

缓和剂与提神剂的空水晶瓶在她脚边悄然堆积起来,如同一个无声控诉的小型纪念碑。医疗翼的魔药库存以惊人的速度下降,庞弗雷夫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异常——这种消耗量和频率,远远超出了一个健康巫师甚至一群受伤学生该有的需求。

担忧不已的校医几次试图闯入地窖实验室,却总被各种借口和敷衍的保证挡在门外。她能清晰地看到格温尼维尔日渐憔悴的脸色和那双因过度疲劳而布满血丝却异常亢奋的眼睛,苦口婆心的劝诫到了对方那里,却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回应。

“格温尼维尔,你必须立刻停止这种自我消耗!”庞弗雷夫人又一次在走廊堵住匆匆赶往实验室的格温尼维尔,语气严厉,“你的魔力波动极不稳定,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先于你的实验垮掉!”

格温尼维尔只是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眼神却依旧飘向实验室的方向:“就快好了,夫人,真的…就差最后一点了…我保证完成后立刻去您那里报到。”说完,她便像一尾滑溜的鱼,再次从庞弗雷夫人担忧的目光中溜走了。

无可奈何之下,庞弗雷夫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地窖的另一位主人。她深知,在整个霍格沃茨,或许只有一个人能真正拦住那头钻进牛角尖的倔强小兽。

她找到了斯内普,那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批改论文,他手边的墨水似乎很久没有蘸取,羽毛笔尖也久久未落下一字——他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眼前的作业上。

斯内普听着庞弗雷夫人的叙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握着羽毛笔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我知道了。”他最终声音低沉地回应,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会处理。”

庞弗雷夫人离开后,斯内普在原地静坐了片刻,黑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然后,他猛地站起身,黑袍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走向实验室。

他径直伸手去推实验室的门,预想中门轴转动的景象却并未发生。大门纹丝不动,一股微弱但坚韧的魔法阻力反馈到他掌心,同时一层几乎透明的魔法光晕在门板上一闪而过。

隔音罩?还有…反入侵锁?

斯内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置信的怒火混合着更深的忧虑猛地窜起。她竟然…她竟然为了防止干扰,把实验室彻底封锁了起来!连他都拒之门外!

(好,很好。莱斯特兰奇,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一股冰冷的暴怒席卷了他。这意味着她清楚自己的状态糟糕到了何种程度,也清楚别人会来阻止她,所以她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继续她那该死的、自毁式的钻研!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设置这些屏障时那副固执又苍白的模样。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抽出魔杖,对准门锁和那层隔音屏障,嘴唇无声翕动,念出一连串极其复杂的咒语。杖尖迸射出幽暗的光芒,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分析并瓦解着门上的防御。

这不是霍格沃茨通用的防护魔法,里面充满了她个人风格的、灵巧而刁钻的符文变体。

门上光芒急速闪烁,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隔音罩率先溃散,紧接着是门锁内部机括转动的轻响。

斯内普毫不犹豫,再次用力推门。

这一次,大门应声而开。

预想中格温尼维尔仍在疯狂演算的场景并未出现。实验室里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水、羊皮纸和一丝残留的提神剂的气味。

斯内普凌厉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里。

格温尼维尔趴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她的侧脸压在手臂上,银黑色长发则凌乱地披散在肩背和后颈,勾勒出异常单薄脆弱的轮廓。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圈骇人的青黑愈发明显,仿佛淤青。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仿佛仍被未解的难题或内心的不安困扰着。

然而,与她周身散发出的疲惫脆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手边的实验台却被收拾得异乎寻常的干净整齐。所有使用过的羊皮草稿都被仔细地叠放在一侧,而正中央,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卷显然是最终版本的羊皮纸。

那些羊皮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符文结构图和严谨的理论推断,字迹虽然能看出书写者的极度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清晰和条理。

而在那叠规整的论文最上方,压着一张小小的、似乎是从某张废稿上匆忙撕下的纸条。上面的字迹略显凌乱潦草,能看出书写者的心力交瘁和某种急切:

【对不起,教授,那些话全非我本意——G.L. 】

那短促的道歉和清晰的署名缩写,像是一个无声的休战旗,静静地躺在完成的成果之上。

斯内普沉默地站在原地,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墨迹和显而易见的疲惫。他胸腔里那股因担忧和愤怒而灼烧的火焰,仿佛被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覆盖——是无奈,是心疼,是某种近乎无力的纵容。

他缓慢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迟疑的慎重,仿佛要触碰一件极其珍贵却又易碎的琉璃。指尖最终轻轻落在她微蹙的眉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力道,抚过那道因专注和疲惫而刻下的浅浅痕迹。他的指腹冰凉,却试图抚平那份连在睡梦中都无法消散的焦虑。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沉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叩问自己,“总是这样…固执到疯狂,独立到莽撞…可偏偏又…”

他的话语停顿在这里,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又仿佛那个词过于柔软,不适合说出口。

“…总是把自己弄得这般脆弱。”他最终低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和…怜惜。

他总是被她这种矛盾的特质所困——被她那耀眼夺目的才华和勇往直前的胆识所吸引,却又无时无刻不被她随之而来的不顾后果和偶尔流露的脆弱折磨得心惊胆战。

睡梦中的格温尼维尔似乎被什么困扰,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安的呓语。

斯内普见状,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了太多的无奈、担忧和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完全界定的柔软情绪。

他不再犹豫,挥动魔杖,无声地将实验室角落里一把坚硬的木椅变形、延展、填充,瞬间化作一张铺着柔软垫子的小床。

然后,他俯下身,动作极其小心地、轻柔地探手穿过她的膝下和肩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落入他怀抱的瞬间,斯内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

…又瘦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他的心口。怀中的重量比记忆中更加轻盈,隔着袍子都能感觉到她肩胛骨的轮廓和腰身的纤细,仿佛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研究不仅消耗了她的精力,更直接蚕食了她的血肉。一种尖锐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保护欲瞬间攫住了他。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尽可能平稳地将她放在那张临时变出的小床上,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当他为她拉好羊毛毯,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瘦削的肩膀时,那过于清晰的骨感让他喉头一紧,迅速收回了手。

他沉默地站在床边,凝视了她片刻,确保她没有被打扰,依旧沉睡着。

他这才转身,走回那片狼藉却又有序的实验台旁。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满歉意的小小便签上,指尖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那份懊悔与小心翼翼。

他极其仔细地将便签再次对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然后将其放入自己黑袍内侧那个最贴近心口的口袋里。单薄的纸张隔着衣料,似乎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切实存在的暖意。

随后,他拿起自己那支漆黑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碎片上,以他一贯清晰冷峻的笔迹,写下了一个极其简短却分量十足的回应:

【Accepted. ——S.S.】

墨迹干得很快。他拿起这张小小的回复,走回小床边,将其轻轻压在了格温尼维尔放在毯子外的手边——一个她醒来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才真正松了口气,周身那种紧绷的压迫感悄然散去些许。他回到自己的扶手椅中,重新拿起学生的论文,真正开始投入批改。

实验室里依旧寂静,却不再有之前的紧张与对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和的、包容的宁静。

格温尼维尔是在一种久违的、深沉的睡眠之后缓缓醒来的。意识先于身体苏醒,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舒适,仿佛被柔软的云朵包裹着,驱散了连日来的冰冷和疲惫。地窖里熟悉的魔药气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安心的…羊毛和旧纸张的味道。

她有些迷茫地睁开眼,花了片刻才适应昏暗的光线,并意识到自己并非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而是躺在一张…显然是由变形术变出来的小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厚实温暖的羊毛毯。

记忆逐渐回笼——最后的印象是她强撑着完成最后一部分验证,写下那张便签,然后疲惫终于彻底击垮了她,她似乎就那样趴着睡着了…

那现在这是?

她微微一动,想要坐起身,一张对折的小羊皮纸从她手边滑落。她下意识地接住,展开。

【Accepted. ——S.S.】

那清晰冷峻的笔迹,那熟悉的缩写,像一道暖流瞬间涌过她的四肢百骸,冲散了醒来时最后的一丝不安和迷茫。他接受了她的道歉。他没有真的生她的气…或者说,气已经消了。

格温尼维尔握着那张小纸条,指尖微微收紧,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一个柔软的、真实的弧度。

格温尼维尔一抬头,就毫无缓冲地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他的眼神依旧复杂难辨,带着惯有的审视,但那层冰冷的隔阂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关注。

格温尼维尔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就着刚睡醒的那点迷糊和被他纵容着的底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然的、软糯的撒娇意味,打破了寂静:

“教授…”她揉了揉依旧酸涩的眼睛,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我好累。”

这句话不像抱怨,更像是一种依赖的倾诉,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坚强,将最真实的脆弱状态呈现在他面前。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像只寻求安慰的幼兽。

这直白而软弱的表达,让斯内普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了“果然如此”和“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却又对此毫无办法。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目光在她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上和浓重的黑眼圈上扫过。

“显而易见。”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奇异地没有包含任何讽刺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平淡的陈述。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他没有问她是否还需要继续实验,也没有斥责她不知节制。他只是取出一瓶散发着柔和珍珠光泽的魔药——那是比缓和剂更温和、专门用于深度恢复精神和体力透支的珍稀药剂。

他走回她身边,将魔药递给她,言简意赅地命令:“喝了它。”

格温尼维尔顺从地接过那瓶温热的药剂,指尖与他短暂相触,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她没有立刻喝,而是抬起眼,望着他,声音轻软得几乎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试探:

“教授…”她微微张开手臂,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抱抱。”

斯内普的眉峰挑高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又来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无奈的认知。她似乎每次耗尽心力、显露出脆弱一面时,就会本能地向他索取这种毫无距离可言的肢体安慰,仿佛他是某种…人形安抚剂。

最终,他像是输给了某种更强大的本能,极其僵硬地、几乎是动作凝滞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微微仰视她,也打破了他惯常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伸出双臂,动作略显笨拙地环抱住她。

格温尼维尔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她像是终于找到了避风港的倦鸟,轻轻哼了一声,便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颈窝处,整个人放松地靠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水、羊皮纸混合着刚喝下的魔药的淡淡气味。

斯内普的身体彻底僵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起伏,甚至能感觉到她发丝扫过他下颌的微痒触感。这一切都过于亲密,过于…真实。

他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悬在半空,似乎不知该如何安放。他该推开她,该立刻结束这失控的场面。

但…他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巨大勇气般,将手掌略显生硬地、轻轻地落在了她单薄的背脊上,极其克制地拍了一下。那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确认存在的触碰。

他就这样僵硬地蹲着,任由她靠着,仿佛一座沉默而笨拙的黑色礁石,承受着依偎。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静谧悄然弥漫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格温尼维尔的声音才闷闷地从他颈窝处传来,带着一丝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懊悔: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被他的黑袍和她的姿势过滤得有些模糊不清,却更能听出里面的真诚,“…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不是那么想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我只是…当时太着急了…我怕你真的再也不管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脆弱。这个道歉不再是为了实验的进展,而是纯粹为了她曾用言语刺伤他这件事本身。

斯内普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皮肤,也能感觉到她抓着他袍角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直接的、不再带有任何算计或目的的道歉,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心底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他依旧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但那落在她背脊上的、原本僵硬的手掌,却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力道,仿佛一种无言的接受。

过了片刻,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因为她的靠近而比平时更显沙哑:

“我知道。”

这简短的回应让格温尼维尔紧绷的肩颈似乎终于松弛了下来。她更深地埋进他的怀抱,仿佛卸下了最后一点负担。

拥抱没有立刻结束。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沉默地提供了片刻难得的、无声的安慰。直到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仿佛又要陷入安睡,他才极其小心地、缓慢地松开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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