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熄第一只千纸鹤的灰烬,功德银行大厅里的纸人偶动了。
它们原本排在神龛上,穿的是太爷爷年轻时登台的戏服碎片,脸上彩漆还带着几十年前梨园的油彩味。十二个纸人,齐刷刷转头,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生锈的铰链被强行拧开。
陈三槐正蹲在地上捡最后一只未燃尽的纸鹤残翼,听见动静,手一抖,那点灰飘到了供桌边缘,正好落在他昨夜咬破指尖画符的位置。
他没抬头。
他知道这不对劲——不是鬼魂作祟,也不是阴气反噬,而是某种更恶心的东西在往他家事里钻。
纸人偶们抬起了胳膊,动作整齐得像练过三十年广播体操。接着,其中一个张嘴,唱腔歪得不成调:“功~德~银~行~要~暴~雷!”
不是录音,不是幻听。
是真唱。
而且用的是太爷爷最爱的《铡美案》曲牌,只是词全换了。
第二个接上:“利~率~调~整~不~通~知!”
第三个:“贷~款~变~基~金~你~不~知!”
第四个干脆跳了起来,脚尖点地,旋转一圈,落地时双臂一展,喊出最后一句:“亲~属~关~联~全~绑~定!”
陈三槐慢慢站起身,右眼开始发热。
一滴泪滑下来,在地板上烧出三个字:**影子戏**。
他立刻明白了——这些纸人偶是用太爷爷穿过的衣服扎的,血脉相连,气息相通。谁要是能操控他的记忆、情绪,就能借这层关系把它们变成传话筒。
这不是闹鬼。
是有人在他亲人的念头上动了手脚。
他退到供桌后,摸出一枚铜钱,用指甲盖磕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响。这是林守拙教他的土法子——老纸匠说,带人气的声响能打断邪术频率。
可铜钱刚落定,十二个纸人又动了。
这次不是跳舞,是列队。
它们排成两行,中间空出一条道,直指神龛最深处那个从不示人的红木小匣——那是太爷爷存放“女团周边”的私藏,据说里面还有他年轻时和名角的合影。
陈三槐盯着那条通道,没动。
他知道不能碰那盒子。一旦打开,可能就等于签了同意书,让对方正式接入他的家族阴债系统。
他右手悄悄摸向袖中那本烧了一半的《金融鬼话》,准备撕页画符。可就在指尖触到焦边时,大门“砰”地被撞开。
林守拙冲了进来,肩上扛着个竹箱,头发乱得像扫帚,嘴里还在喊:“别让他们对唱!信号会增强!”
陈三槐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有纸人在唱歌?”
“我路上看见一只烧鸡飞过去了。”林守拙喘着气放下箱子,“你知道吗?野狗吃的那只,刚才突然站起来,唱了半句‘功德银行要暴雷’,然后原地打摆子,吐出一张冥钞。”
他从箱子里抽出一把桃木针,每根都刻着微型折纸纹路。
“你爷爷那些纸人,现在是直播设备。”他一边说一边往供桌走,“有人拿你们家的情感羁绊当wi-Fi信号塔。”
陈三槐没反驳。
他见过太多荒唐事——有人用骨灰拌混凝土盖楼,有鬼拿微信步数换香火,但把京剧票友的执念做成金融监听网,还是头一遭。
林守拙靠近第一个纸人偶,伸手要去封它眉心经络。
手指刚碰到额头彩漆,那纸人猛地睁眼,嘴角咧到耳根,喷出一张巴掌大的黄纸符。
林守拙反应快,往后一仰,符纸贴在了墙上。
纸上印着两个人影:一个穿判官袍,手持朱笔;另一个西装革履,手里拿着太阳能骨灰盒的设计图。背景是一张写满利率调整的合同,落款处盖着“轮回资本”火漆印。
更诡异的是,画面里的数字在跳动——年化利率从30%一路飙升到99.9%,像极了某些p2p平台跑路前的最后一波收割。
“实时投影。”陈三槐低声说,“他们在用纸人偶看我们。”
林守拙脸色变了:“这不止是偷数据……这是‘活人变纸人’的第一步。”
“什么意思?”
“第19变。”林守拙从怀里掏出那本破旧图谱,《阴阳折纸七十二变》自动翻开,停在卡了多年的第19页。原本空白的右侧,忽然浮现出一行字:
**以亲缘为引,以阴债为线,操控千里之外心神。成功案例:陈氏太公,绑定进度78%。**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右眼泪如泉涌。
每一滴落下,都在地上烧出同一个词:**还债**。
他忽然想起昨夜太爷爷托梦,催他买什么“骨质疏松灵”,还说团购满九十九送一对纸拐杖。当时他以为老头又被骗了,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购物,是系统在测试他对亲属指令的服从度。
“他们不是想搞垮我。”他抹掉眼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是想让我自己把钥匙交出去。”
林守拙没说话,只是点燃了整本图谱。
火苗腾起的瞬间,十二个纸人偶同时僵住。
其中一个胸口裂开,发出苍老的声音:“三槐啊,你欠的债……快还不起了……”
那不是录音。
是太爷爷的声音。
真实、疲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紧接着,一张微型冥钞从裂缝中飘出,轻飘飘落在地面。上面印着“轮回资本”字样,还有一串不断跳动的利率代码:**LpR+57.8%**。
林守拙咬破手指,将血滴入火焰,喝道:“纸归纸,魂归魂,借道者斩!”
火光暴涨,纸人偶们动作戛然而止,一个个软倒在地,彩漆剥落,露出底下泛黄的草纸。
大厅恢复寂静。
陈三槐蹲下身,拾起那张冥钞。
还没看清代码含义,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人。
是竹箱自己滑动了一下。
林守拙脸色骤变,抓起箱子就要走。
“等等。”陈三槐叫住他,“你刚才说‘活人变纸人’,是不是意味着……太爷爷已经……”
“他还没变。”林守拙回头,眼神复杂,“但他已经开始相信自己是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陈三槐独自站在大厅中央,手里攥着烧焦的图谱残页,另一只手捏着那张冥钞。
他低头看了看供桌,又抬头望向神龛。
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和几缕未散的烟味。
他慢慢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走到冥钞前,抬手一掷。
铜钱落地,呈三角之势,稳稳压住那张跳动利率的纸片。
右眼还在流泪。
但他已经不再去擦。
他知道,这一局不是比谁算得快,而是比谁还能被人当成“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