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还在往上冒，像三根烧到一半的线香。陈三槐没动，手还搭在沙漏上，指节被反流的热气烫得发红。他刚把玉帝的卷轴铺开，边角压了张防水冥钞——这钱还是上个月张黑子从滞销款里翻出来的，印着个歪嘴财神，笑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三万阴德点。”他说，“够买半台三昧真火稳压器。”
汤映红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那你还看它？不如看看我保温桶底有没有剩汤渣。”
林守拙蹲在石碑旁，正拿剪刀修一张纸人翅膀。纸人脑袋歪着，一只眼是二维码，另一只眼画着wiFi信号条。“你说这VR基站真能装？”他问，“我怕鬼魂连上了网，回头集体刷短视频，功德值掉太快。”
张黑子靠在碑前，耳朵上夹了根新狗尾巴草。他盯着井口喷出的紫雾看了会儿，忽然说：“流量挺稳。”
话音落，空中光影一闪，轮转王的投影又冒了出来，这次穿得整整齐齐，连袖口金线都熨过似的。他清清嗓子：“根据地府基建管理条例第十八条……”
“别背法条了。”陈三槐打断，“你上次说完这条，第七层就漏油。”
轮转王咳嗽两声：“这次不一样。我建议先做可行性报告，再申报资源调拨。毕竟元宇宙项目涉及虚拟空间与现实地脉耦合，万一数据溢出……”
“你就直说怕炸就行。”汤映红翻白眼。
“我不是怕。”轮转王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我是技术性担忧。”
他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嗡鸣，地面微微震。紧接着，一道银光划破紫雾，落地时溅起一圈灰烬。一个戴金属框眼镜的年轻人站定，手里拎着块发光板，上面滚动着“十八层地狱全景VR·内测版”几个字。
孙不二。
他甩了甩袖子，火苗从指尖跳出来，在空中划了几道代码。“你们这布局不行。”他说，“油井当数据中心？散热都不达标。”
林守拙抬头：“你谁啊？”
“酆都城技术组首席架构师。”孙不二推了推眼镜，“也是‘十八层地狱VR’唯一开发者。现在正式通知你们——如果不在二十四小时内提交联合开发协议，我将独立申报Ip专利，并申请接入奈何桥主干网。”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用指甲盖磕了磕手边的铜钱。
清脆一声响。
他抬起左眼，通阴眼瞬间捕捉到数据流异常——那块发光板背后，正偷偷读取第七层油脉的实时压力值。
“你这系统。”他慢悠悠开口，“刚才是不是扫了一下地缝？”
孙不二手指一顿。
“扫了。”他承认得干脆，“不扫怎么知道带宽够不够？”
“你扫的是油管阀门。”陈三槐把铜钱往地上一弹，“刚才那一下，差点触发自动泄压。要是真爆了，你是算技术事故，还是算蓄意破坏？”
空气静了一瞬。
孙不二收起发光板，语气却没软：“我只是想推进项目。天庭不下本钱，总有人得动手。”
“我们也在动。”汤映红插嘴，“而且不动你的。”
她打开保温桶，倒出最后一勺汤底，倒在一块烧焦的石头上。液体渗进裂缝，瞬间凝成一片冰晶，上面浮现出一行小字：**体验入口·珍珠奶茶味孟婆汤限定供应**。
“这是什么？”孙不二皱眉。
“情感锚点。”汤映红舔了舔勺子，“人在喝汤的时候最容易放下防备。等进了元宇宙，闻到这个味道，就会自动关联记忆场景——比如排队投胎、被鬼差催命、发现自己上辈子是个偷税的包工头。”
林守拙眼睛亮了：“要不咱们搞个‘阴间一日游’？扫码就能试戴VR眼镜，体验当鬼的感觉。”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冥钞，开始折。三下五除二，叠出个墨镜形状，又从背包里摸出个小芯片塞进去，拿香火一熏，镜片立刻泛起蓝光。
“往生VR眼镜。”他递给张黑子，“试试？”
张黑子接过戴上，眼前顿时浮现画面：奈何桥头排长队，鬼差拿着喇叭喊“三号窗口暂停服务”，还有个穿汉服的女鬼举着自拍杆直播：“家人们看，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河！”
“能录屏吗？”张黑子问。
“能。”林守拙点头，“还能分享朋友圈，附带文案自动生成：‘今日已赴黄泉，勿念。’”
孙不二盯着那副眼镜看了半天，终于开口：“硬件太简陋。没有生物识别，没有防沉迷机制，更没有数据加密。”
“你要那么多功能干嘛？”陈三槐冷笑，“让人戴着看广告？”
“至少得保证用户安全。”
“最安全的地方是坟头。”汤映红耸肩，“我们这项目本来就不走高端路线。”
孙不二沉默片刻，忽然问：“分成怎么算？”
“技术归你。”陈三槐说，“但名字得叫‘地府元宇宙·三槐井体验馆’。”
“运营呢？”
“汤老板负责饮品和用户引导。”
“硬件？”
“林师傅包了。”
孙不二眯眼：“那我图什么？”
“图你不用再跟阎罗王打报告。”陈三槐把沙漏往前一推，“你现在进来，是合伙人。自己单干，就是违规接入地脉网络，轻则注销账号，重则送去犁舌地狱写检讨。”
空气又静了。
孙不二低头看着自己的发光板，手指在边缘敲了敲。最后，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
“行。”他说，“但我有个条件——首期测试必须在这儿搭基站，实时监控数据流，防止外泄。”
“可以。”陈三槐点头，“但设备得经我过目。”
“没问题。”
话音落，孙不二转身走向油井边缘，从背包里掏出一堆零件开始组装。银色天线一根根立起来，连接着刻满符文的主机箱，屏幕上跳动着绿色字符。
汤映红打开保温桶，往里加了几味新料，咕嘟咕嘟煮了起来。香气很快散开，混合着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味。
林守拙招呼纸人搬来几箱配件，一边调试一边嘀咕：“得给眼镜加个防摔功能，不然阳间人一激动摔了，咱们还得赔。”
张黑子站在原地，耳朵上的狗尾巴草晃了晃。他盯着孙不二的操作台看了一会儿，忽然凑到陈三槐耳边：“那小子后台还连着别的网。”
陈三槐嗯了一声，没多问。
他知道是谁的网。
就在他们说话时，空中二维码光影微微颤动，老汉车的轮廓闪了一下，又消失。车筐空着，什么也没留下。
但陈三槐感觉到沙漏震了一下。
很轻，像有人在外面敲门。
他没抬头，只是把手按得更紧了些。
汤映红端着一杯刚熬好的汤走过来，递给他：“尝尝？”
他接过，喝了一口。
甜里带苦，像小时候偷喝过的糖精水。
“还行。”他说，“就是少点心事的味道。”
“心事哪能当调料。”汤映红冷笑，“我又不是给你治失恋。”
林守拙那边传来一声响，是眼镜原型机启动的声音。蓝光扫过众人脸，系统语音响起：“欢迎进入地府元宇宙测试环境，请选择您的投胎偏好：A.富贵人家 b.长寿家族 c.不做工具人”
张黑子伸手点了c。
屏幕一闪，跳出一行字：**该选项已被阎罗殿锁定，暂不可用**。
孙不二抬头看了眼，嘴角抽了抽：“我还没接权限。”
“那就接。”陈三槐把杯子放回保温桶，“明天就得上线。”
“明天？”林守拙吓一跳，“连宣传海报都没画！”
“不用画。”陈三槐从怀里抽出一张冥钞，“拿这个当门票，烧了就能连wiFi。”
汤映红愣住：“烧纸就能进？”
“本来就是阴间业务。”陈三槐淡淡道，“还能怎么搞？扫码支付功德？”
众人一时无言。
远处，紫雾依旧缭绕井口，新一批纸人正扛着信号塔部件走来。孙不二的主机发出嗡鸣，数据流开始稳定上传。林守拙把第一副往生VR眼镜架在测试桩上，镜片反射出幽蓝的光。
陈三槐站在原地，左手按着沙漏，右手轻轻碰了碰光剑虚影。
剑柄温热，像刚被人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