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滩融化的银箔,顺着瓦片缝隙滴落下来,正好落在陈三槐的鞋尖上。那只脚趾从破洞里探出头,沾着泥,也沾着夜露。他低头看了眼,没说话,只是把脚往阴影里缩了缩。
林守拙已经走了。纸路由器的屏幕熄灭前,倒计时还在跳动。陈三槐记得那句话:“若无悔,何必赎?”他没回,只是转身,背影笔直,像根算盘杆。
他现在一个人走在城隍庙外的土路上,手里攥着那张“六道轮回”折扣券。纸面被汗浸得发软,边角泛起毛边。风吹过柳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翻账本。
“今晚得走远点。”他自言自语,声音压得低,像是怕惊动了地下的东西。
张黑子已经在前面等他,哭丧棒斜靠在肩头,影子拖得老长。
“你迟了。”张黑子说。
“我走慢了。”陈三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吃烧鸡了吗?”
“没。”
“那你还这么警觉?”
“我昨晚梦见你被纸人偶抬着去拜堂。”
“……你这梦也太丧了。”
“你才丧。”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脚步声踩在土路上,像是有人在数铜钱。
陈三槐忽然停住。
前方,一道红光从拐角处晃了出来。鼓乐声隐约传来,调子喜庆,却听不出半点生气,像是从棺材里放出来的。
“迎亲?”张黑子眯眼。
“阴婚。”陈三槐吐出两个字,手指已经摸到了铜钱。
红绸盖头下,是一张苍白的脸。新郎穿着大红喜服,腰间系着金丝带,头戴乌纱帽。但那双脚,却是悬空的——没有影子。
马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红绸下,隐约能看到纸扎的痕迹,像是有人把纸人贴上了皮。
“不对。”陈三槐低声说,“这不是纸人,是活人裹着纸。”
“你确定?”
“活人不会在七月半结婚,除非……”他顿了顿,“她不是人。”
张黑子握紧哭丧棒,往前一步,棒头的往生咒错别字闪闪发亮。
鼓声忽然停了。
马车也停了。
“谁?”一声厉喝从车内传出,声音尖细,像是女人,又像是纸撕裂的声音。
张黑子一棒子挥过去,哭丧棒砸在红绸上,瞬间将其撕裂。那张脸终于露出来——是邻村的小妹,失踪半个月了。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嘴角却咧着笑,像是被谁缝上去的。
“她……”张黑子话没说完,马车猛地往后一退,红绸重新盖住她的脸。
“追!”陈三槐喊。
两人一前一后冲了出去,脚步踩在夜色里,像在追一场梦。
马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尽头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风一吹,像是有人在跳舞。
他们赶到时,马车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串车轮印,直通荒庙。
“这庙……”张黑子皱眉,“早拆了。”
“拆了也能修。”
陈三槐蹲下身,指尖划过车轮印,泥土里还残留着一股纸灰味。他取出一枚铜钱,用指甲磕了磕地面,通阴眼缓缓睁开。
眼前的世界变了。
车轮印变成了血痕,一路蜿蜒,直通荒庙门口。门口挂着一幅破旧的对联,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
“红妆为债,白骨成亲。”
“有点意思。”张黑子舔了舔嘴唇。
“别紧张。”陈三槐说,“就当是去银行办信用卡。”
张黑子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拿阴婚比信用卡?”
“不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荒庙,门吱呀一声,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庙内,纸扎人偶列队而立,动作僵硬,却精准如钟表齿轮。它们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绕过去。”陈三槐低声说,“别踩它们的影子。”
“它们没有影子。”
“那就更别踩了。”
张黑子点头,跟着陈三槐绕到人偶队列后方。他们屏住呼吸,生怕惊动这些“活物”。
穿过队列,眼前是一口朱漆棺木,静静躺在阵法中央。棺盖边缘刻着三道锁痕,第一道是铁器划出,第二道是骨针,第三道……是血纹。
“谁干的?”张黑子问。
“不知道。”
陈三槐伸手想触碰棺盖,忽然听见一阵低语从棺中传出:
“三重锁开,槐归黄泉。”
他愣住。
“你听见了吗?”他问张黑子。
张黑子摇头:“我没听见。”
“那我是不是疯了?”
“你早就疯了。”
“……说得对。”
棺中又归于寂静。
人偶忽然集体转身,面朝他们,眼中亮起幽蓝光芒。
“还债者,不得离。”
声音整齐划一,像是被谁操控的提线木偶。
“糟了。”张黑子握紧哭丧棒。
“别慌。”陈三槐咬破手指,在地上画出一个封魂圈,“你带着拓片先走。”
“你呢?”
“我在这儿等人来赎。”
“你他妈真丧。”
张黑子一棒子砸向最近的人偶,碎纸纷飞,但碎片落地即重组,速度惊人。
陈三槐跳进封魂圈,闭上眼,低声念咒。圈中阴气骤然暴涨,人偶们齐齐转向他。
“快走!”他喊。
张黑子咬牙,转身冲出荒庙。
陈三槐站在封魂圈中,听着耳边低语再次响起:
“三重锁开,槐归黄泉。”
他睁开眼,看见棺盖上的血纹正在缓缓变深,像有人在用指尖划出新的痕迹。
下一秒,一道黑影从棺中掠出,直扑他面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