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结婚很多年的没有娘家没有女儿的中年女人要离婚简直是个天方夜谭。
林德有气笑了,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坐在桌子旁边,咬着牙说:“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和我离婚,你是抓着我在外头搞女人了还是抓着我跟家里哪个女佣人不清不楚了?”
“都不是,这些年你从不在外面乱来,哪怕是有人叫你,你也只是喝点酒就走,做男人做到你这份上,应该也没有几个了。”林太太客观的给丈夫评价,“对于我们的女儿,你也是关心的,几乎没有把她当做女孩子来对待,你是把她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
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做到这个程度也挑不出毛病了。
林德有脸色稍好,“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离婚?”
“你先出去问问你的下人,我今天做了些什么吧,再问问我昨天做了什么。”林太太语气平静,“等你问完回来,我就告诉你原因。”
林德有出去了,去了没有太久,然后又回来了。
“你今天不是一直在家里吗?”林德有问到的就是这个,“前几天也一直在家。”
林太太:“我没有在家,我出去了,今天才刚刚回来。”
“这些懒惰的下人。”林德有生气了,生下人的气,然后他又开始生妻子的气,“你胆子也太大了,现在这样乱,怎么能随便跑出去。”
林太太笑起来:“我出去三四天了,不过他们没有发现而已,你不也没发现吗?”她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就像你也不知道,我给我自己找了个工作,我要去外面做事情了。”在丈夫怀疑的眼神里,她继续说着,“我这几天见了洋人的工厂里面的女工做事,也见了咖啡店里店员可以到了时辰下工,我觉得挺好的。”
“当然,离婚的念头不是这两天有的,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林太太叹息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晚饭,也不知道我父亲过世了。”
什么?林德有一下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我收到家乡来的信,可你不肯听我说话。”林太太提醒他当时的情景,“你那天说忙,叫我先睡,然后你就走了。”
林德有自知理亏,弱弱的说了一句,“你完全可以第二天和我说。”
“第二天我叫你,还没说事你就说我不要添乱,然后你就和管家去商量别的事情去了。前天晚上我叫你,你说我没事就早点睡,不要那么吵。”林太太把最近的情况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没有立刻回去祭拜我父亲才要离婚。”
“这只是其中的一件事罢了。”
林太太眼角有泪出来,不多,她很快擦掉了。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我立刻就去安排,明天一早我就出发,我们一起去河北,我们去好好祭拜一下岳父大人。”林德有知道他太太难过了,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对,他得马上处理,不然对于家贫时就把女儿低嫁给他的岳父太过分了。
“你坐着吧,不用忙那些。”林太太拦住他,“听我把话说完。”
“我因为我爹的死心情不好,所以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在街上我看到别人怎么过日子的,我也看到了有些女人怎么养活自己,我突然就坚定了想离婚的想法。”
林太太是难过的,只是又不只是难过,她说着她的见闻。
“我见了那些女洋人自己做生意,那些职员不管男女都对她恭敬,我也见了那些贫困人家的女人背着孩子干活儿。我也听别人读了那些进步人士发在报纸上的言论,也听了外国人离婚后会怎么样。”
“我觉得她们好好工作的样子真好啊,像极了多少年前我在京城的巷子里叫卖绿豆糖水的时候。”
“我看着她们忙得脚不沾地,看着她们竞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们说人有野心不是坏事,想要自由也不是坏事。”
“她们还说只要有了权利,那么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
“最后我决定离婚,我想一个人过过日子。女儿当然给你,这些年她和你亲近。家产也给你,那是你辛苦赚来的。”
“我自己出去做事,不管做成什么样我都认,我要试试自己能做出什么结果来。”
林德有只觉得荒谬,这是看了别人有什么觉得自己也行了。
“你生病了,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来。”林德有不想讨论他太太这些荒谬的念头,“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乱走。”
林太太再次拦住了他,“林德有,我没疯,我也没病,我只是不想做你太太了,也不想再做太太了。”
“我想加入那些独立的女人里面去。”
“我在那些人的身上看到了自由、野心、权利交织在一起的样子。”
“我觉得挺好的,起码比我父亲死了我都不能立刻回去要好,也比我丈夫不同意我连一文钱都花不了要好。更要比所有人都觉得我过得很好要好。”
当一个人领略过自由、野心、权利,她可能就会生出我行我素的勇气,愿意为了获得这些去蛰伏去拼命,哪怕知道最后的结果不会如愿,可是死在奔赴目标的路上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可她是个女人。
可是,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去有想要的东西了吗,女人就不能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女人就不能决定自己生或者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