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侧后方传来的巨大轰鸣,根本不似人声,更像是大地在愤怒地咆哮。
无数魏博军士兵惊骇地回过头。
只见在他们大阵的西侧翼,那一片原本沉寂的黑暗原野之上,突然亮起了成千上万支火把!
火光连成一片,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瞬间撕裂了夜幕。
“那是什么!”
“敌袭!是敌袭!”
“我们的侧后方!怎么会有敌人!”
魏博军的阵列,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混乱与恐慌。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杀!”
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伴随着奔雷般的马蹄声,从火光中席卷而来。
为首一将,手持长刀,正是贺德伦。
在他的身后,是三百名装备了龙牙弩的踏白都精锐,以及另外两千名早已在此埋伏多时的骑兵!
他们就像一柄烧得通红的利刃,狠狠地捅进了魏博军那因为准备冲锋而变得松散的腰部。
“放箭!”
贺德伦一声令下。
嗡!
密集的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一片乌云,兜头盖脸地泼洒进魏博军的人群之中。
噗噗噗!
凄厉的惨叫声成片响起。
那些毫无防备的魏博军士兵,在龙牙弩恐怖的穿透力面前,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排排地倒下。
一轮齐射,便在魏博军的阵列中,清出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冲锋!”
贺德伦长刀前指。
三千骑兵,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狠狠地撞进了已经出现混乱的敌阵之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魏博军的侧翼,在踏白都精良的装备和悍不畏死的冲锋面前,几乎是一触即溃。
骑兵们手中的破军刀,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血雨腥风。
阵型被撕裂,指挥被切断,士兵们被分割包围,然后被无情地屠戮。
城墙之上。
李烨平静地看着城下那陷入混乱的敌军,以及从侧翼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贺德伦部。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这一切,全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早已按捺不住的赵猛。
“城门,开。”
“陷阵都,反冲锋。”
“是!”
赵猛的眼中,迸发出嗜血的光芒。
嘎吱
那扇刚刚吞噬了三千魏博军的死亡之门,再一次缓缓打开。
但这一次,从门洞里涌出的,不再是诱饵,而是最凶猛的野兽。
“陷-阵-都!”
赵猛一马当先,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杀!”
数千名重甲骑兵,组成一道无可阻挡的黑色浪潮,从城门中狂涌而出,狠狠地撞向了正面那些准备攻城的魏博军。
如果说贺德伦的突袭,是捅向敌人腰眼的一柄匕首。
那么赵猛的反冲锋,就是砸向敌人面门的一柄重锤!
腹背受敌!
前方的城门里冲出了地狱恶鬼。
侧后方的黑暗中杀来了索命的骑兵。
魏博军,彻底崩溃了。
“完了……”
罗弘信的身边,那名之前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首席谋士,此刻面如死灰,浑身都在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幅全线溃败的景象,嘴里喃喃自语。
“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城里的张赟……”
“张赟是饵,我们是鱼。他算到了张赟会反,更算到了我们会相信张-赟……他甚至算到了,在淳于导和先锋部队失利后,主帅您会因为愤怒而下令全军强攻……”
“瓮城屠杀先锋,是为动摇我军军心。”
“侧翼埋伏骑兵,是在等待我们全军压上、阵型混乱的这一刻,给予致命一击。”
“而城内的陷阵都,则是最后的收割者。”
谋士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环环相扣,一步错,步步错……此人谋算之深,简直……简直不是人!”
“不……不!!”
罗弘信听着谋士那绝望的低语,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牙兵和银枪效节都,在两面夹击之下被屠杀殆尽,他的心在滴血。
他知道,大势已去。
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
“李烨!!”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血来。
“撤!撤退!”
一名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死死拉住他的缰绳,“主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几名亲兵拼死挡住了冲杀过来的忠义军骑兵,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罗弘信看了一眼那雄伟的澶州城墙,看了一眼城墙上那道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眼的身影。
他将这份奇耻大辱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猛地一调马头,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朝着北方狼狈逃窜。
李烨在城头,看到了仓皇逃窜的罗弘信。
他冰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
“罗弘信已逃!”
“传我将令,全军追击!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杀!”
忠义军士气如虹,对溃散的魏博军展开了疯狂的追杀。
这一夜,从澶州城下到魏州三十里,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魏博军被斩杀者不计其数,跪地投降者上万。
丢弃的铠甲、兵器、粮草,铺满了整条道路。
澶州之围,一战而解!
……
第二日,天光大亮。
澶州刺史府,已经被忠义军全面接管。
府衙大堂之内,一片肃杀。
李烨高坐主位,葛从周、赵猛、贺德伦等一众高级将领,分列两侧。
堂下,张赟、刘承等十几名叛将,被五花大绑,死狗一样地跪在地上。
张赟面如死灰,头发散乱,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活路。
他只求速死。
李烨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看他。
“带上来。”
片刻后,一名同样被捆绑着的魏博军校尉,被士兵押了上来。
那校尉一看到李烨,便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磕头。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什么都说!”
李烨放下茶杯,淡淡地开口:“我问你,对于张赟刺史,罗弘信是如何安排的?”
那校尉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罗帅……罗帅有密令,一旦城破,为了……为了防止张刺史勾结我军的秘密泄露,也为了安抚军心,会……会立刻处死张刺史在魏州的质子,然后,再以通敌之罪,将张刺史本人……明正典刑……”
轰!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最残忍的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张赟的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名校尉,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自己为了儿子,不惜赌上全族性命,背叛家乡。
到头来,无论成败,儿子都必死无疑?
自己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挣扎,在罗弘信的眼里,只是一个用完即弃的工具?
一个可笑的笑话?
“噗”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绝望感,瞬间冲垮了张赟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软,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李烨站起身,缓缓走到堂下。
他看着昏死过去的张赟,声音平静,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赟虽有叛逆之心,但追其缘由,也是被罗弘信以家人胁迫,情有可原。”
“然,叛逆就是叛逆,国法军规,不容挑衅。”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顿了顿,宣布了最终的判决。
“传我将令,革去张赟一切官职,将其与子嗣一同发配辽东苦寒之地,永不叙用!”
此令一出,在场的一些澶州本地官员,心中都是一凛,但随即又松了口气。
主公没有搞株连,甚至没有杀掉罪魁祸首。
这份“仁慈”,让他们感到敬畏的同时,也彻底熄灭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
至此,澶州人心,彻底归附。
夜深。
帅府之内,李烨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地图前。
高郁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主公,此战大胜,罗弘信主力尽丧,十年之内,怕是再也无力南下了。”
他看着李烨,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回濮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