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中原的旷野上,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在无声潜行。
士卒口中衔枚,马蹄尽裹软布,甲叶的碰撞声被小心翼翼地压制到最低。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涌动的黑色轮廓,仿佛大地本身苏醒的阴影,正朝着东方缓缓蠕动,即将吞噬沉睡的一切。
与传统军队缓慢的辎重队不同,这支军队的后勤队伍显得异常高效。
一种崭新的四轮马车,在经过平整的官道上行驶得又快又稳,车轮上涂抹的油脂让吱嘎声消失无踪,承载着足够大军数日消耗的粮草和攻城器械。
这是李烨将作大营的又一杰作,是他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中刨出来的实用发明,确保了这场闪电战的后勤生命线。
在大军前方更远处,数十道幽灵般的身影早已散开。
他们是忠义军最精锐的斥候部队。
踏白军。
每一名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的佼佼者,他们擅长隐匿、追踪,是黑夜中最致命的猎手。
月光下,一处密林旁的驿道上,三名宣武军的暗哨正围着一小堆篝火昏昏欲睡。
一阵微风拂过,火苗轻轻跳动。
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正想转身去撒尿,脖颈处却猛然一凉。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呃”声,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捂住嘴巴,拖入了黑暗之中。
另外两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两道无声的弩箭已精准地穿透了他们的咽喉。
鲜血喷涌,染红了他们惊愕的脸。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几道黑影迅速处理了尸体,扑灭了篝火,仿佛这里什么也未曾发生。
从濮州到宋州,数百里防线上所有朱温布下的游骑和暗哨,就这样被踏白军一一拔除,为身后的大军清理出一条绝对安全的死亡通道。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宋州城,依旧沉浸在安逸的梦乡里。
作为朱温的族弟,宋州守将朱横此刻正拥着美妾,睡得酣畅。
酒气与脂粉气混杂在温暖的卧房内,桌案上还残留着昨夜宴饮的狼藉。
他前几日才收到兄长朱温的来信,信中只说要他提防北方的李克用,对于李烨,却只字未提。
在他看来,东边的朱瑄已经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北边的李克用远在泽州,整个中原,谁还敢捋他朱温的虎须?
至于那个叫李烨的……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才侥幸拿下蔡州的后起之秀,能掀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宋州城高池深,兵精粮足,乃是连接汴州与淮南的钱袋子,固若金汤。
“一群蠢货,就知道自己吓自己。”
朱横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将怀里的美人搂得更紧了些。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股他嗤之以鼻的风浪,已经化作滔天巨浪,即将拍碎他安逸的美梦。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淡薄的晨雾笼罩着大地。
宋州城墙上,一名守城的士卒揉着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朝城下望去。
雾气之中,一片巨大的阴影仿佛凭空出现,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那是什么?是……是树林吗?”
他喃喃自语,使劲眨了眨眼。
可昨夜这里还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就在此时,一阵晨风吹过,卷走了些许雾气。
那片“树林”的真面目,瞬间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那不是树林!
那是无数迎风招展的黑色战旗。
是密密麻麻、如钢铁丛林般的长矛与刀刃。
是一片由人与铁组成的、沉默而又充满杀机的海洋!
“敌……敌袭!!!”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划破了宋州的宁静。
“当!当!当!”
凄厉而急促的警钟声,疯狂地在城中响起。
“将军!将军不好了!”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卧房,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城……城下!城下全是敌军!”
朱横被猛地惊醒,他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脑中一片空白。
“敌军?哪来的敌军?”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卧房,甚至来不及披上甲胄,只穿着一身丝绸内衣就奔上了城楼。
当他看到城下那无边无际的军阵时,昨夜的酒意瞬间化为刺骨的冷汗,从头顶浇到了脚底。
黑色的忠义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之下,主将赵猛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面容冷峻如铁。
他甚至懒得看城墙上那个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守将一眼。
劝降?
那太浪费时间。
主公的命令是,三日之内,让忠义军的战旗出现在宋州城头。
现在,距离黎明才过去一刻钟。
赵猛缓缓举起手中的破军刀,刀锋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
“攻城!”
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忠义军阵中,数百架重型军弩被同时推到了阵前。
这些经过公输亮和李烨改良过的新式重弩,每一架都如同一头钢铁巨兽。
“放!”
随着弩兵都头一声令下,数百道粗如儿臂的弩箭发出尖锐的撕裂声,瞬间划破长空。
“噗!噗!噗!”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令人牙酸的闷响。
朱横亲眼看到,他引以为傲的厚木女墙,在这些恐怖的弩箭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地射穿、撕裂!
一名躲在盾牌后的军官,连人带盾被一根弩箭直接钉死在了身后的墙砖上,巨大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凹陷了进去。
守城的士兵们彻底吓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只能抱头鼠窜,弓箭手们甚至无法在密集的箭雨下探出头来。
城墙上的防御,在第一轮打击下,便已接近崩溃。
“快!快上滚木礌石!”朱横色厉内荏地尖叫着,声音都在发抖。
然而,他的命令被淹没在忠义军攻城部队震天的呐喊声中。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个城楼都为之颤抖。
一根由整棵巨木制成、前端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型攻城锤,在数十名陷阵都壮士的推动下,狠狠撞在了宋州的城门上。
城门剧烈地晃动,巨大的门钉被震得颗颗松动。
“咚!!”
又是一记重击,门板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城楼上的朱横面如死灰,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后起之秀”。
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意志如铁的虎狼之师!
“轰!!!”
在一连串不间断的撞击下,厚重的城门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倒塌!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赵猛的咆哮再次响起。
“杀!!!”
早已等候在城门外的陷阵都士兵,组成一个巨大的刀盾方阵,如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了洞开的城门。
最前排的士兵手持一米多高的重盾,将所有射来的箭矢格挡在外。
盾牌的缝隙间,一柄柄闪烁着寒光的破军刀猛然刺出,轻易地撕开冲上来的守军那简陋的皮甲,带起一蓬蓬滚烫的鲜血。
守军的抵抗在钢铁洪流面前,显得苍白而又无力。
他们手中的兵器砍在陷阵都的重甲上,只能发出一阵徒劳的“叮当”声,而对方的破军刀,却能一刀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赵猛一马当先,冲入城中,手中的破军刀上下翻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一合之将。
他冰冷的目光越过眼前混乱的战场,直直地望向了城中心那座最华丽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