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外的秋雾在卢龙军的营帐间弥漫。
李可举身披银甲立于高坡,望着城头飘扬的 \"乐\" 字大旗,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三万卢龙军已将魏州围得水泄不通,壕沟挖了三道,鹿角栽得密不透风,可这坚城如铁铸一般,任是叫骂挑战,城上始终毫无动静。
\"大帅,博州方向有消息了。\"
亲卫捧着一封密信驰来,马蹄踏碎了晨露。
李可举展开信纸,眉头渐渐蹙起。
李全忠在信中说博州守将顽强抵抗,卢龙军伤亡惨重,请求增派援军。
\"这李全忠,办事越来越拖沓了。\"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传我将令,让他十日之内务必拿下博州,否则提头来见!\"
亲卫领命而去,李可举却望着东方的天际出神。
自打望津桥之战后,李全忠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些异样,那笑容背后藏着的阴鸷,让他这位老节度使隐隐不安。
此时的博州城外,李全忠正站在中军大帐里,看着地图上的幽州城冷笑。
帐内的烛火映着他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父亲,李可举又催了。\" 李匡威将密信拍在案上,\"这老东西,真当咱们是他的狗?\"
李全忠拿起酒壶猛灌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急什么?魏州城坚,李可举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回师幽州,这卢龙节度使之位,就该换姓了。\"
他指着博州,\"传令下去,围而不攻,每日只派小股部队骚扰,耗着就是。\"
李匡筹在一旁补充:\"还得派人盯着李烨,要是他真拿下澶州,对咱们可不是好事。\"
\"说得对。\" 李全忠点头,\"让斥候营盯紧忠义军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魏州城内,气氛比城外更加压抑。
乐彦祯坐在节度使府的太师椅上,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报,只觉得头晕目眩。
望津桥大败的消息传开后,军中人心惶惶,粮价一日三涨,百姓们更是怨声载道。
\"父亲,孩儿回来了。\"
乐从训一身戎装闯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他身后跟着数百名地痞流氓,个个歪戴头盔,斜挎兵器,看起来不伦不类。
\"你这是做什么?\"
乐彦祯皱眉。
\"孩儿招募了些勇士,组建一支新军,定能杀退李烨和李可举。\" 乐从训得意洋洋,\"这些都是市井里的好汉,打架不要命!\"
乐彦祯还没说话,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牙兵指挥使李公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指着乐从训骂道:\"节度使,这等泼皮无赖也能当兵?我银枪效节都的弟兄们流血奋战,却连军饷都发不出,他凭什么招募新军?\"
乐从训拔剑就要砍,被乐彦祯喝止:\"都住手!\"
他看着怒目而视的李公佺,又看看满脸不服的乐从训,只觉得一阵头疼。
\"公佺,新军只是辅助,银枪效节都仍是主力,军饷我会想办法。\"
李公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走出节度使府,他立刻召集几名亲信牙兵,低声道:\"乐彦祯父子昏庸无能,再跟着他们,咱们迟早死无葬身之地。我看罗弘信将军智勇双全,不如拥戴他做节度使?\"
众人纷纷点头:\"全听指挥使的!\"
澶州城下,忠义军的攻势已持续五日。
澶州城依旧如铜墙铁壁般矗立。
孙礼站在城头,花白的胡须上沾着霜气,手里的长弓从未离手,只要看到城下有将领模样的人露头,便一箭射去。
\"他娘的!这老东西箭法比当年更准了!\" 赵猛捂着左臂的箭伤,骂骂咧咧地退回土坡,\"使君,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弟兄们的锐气都快磨没了。\"
李烨望着城头飘扬的 \"孙\" 字大旗,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
他对罗隐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退入后营。
三更时分,忠义军大营突然爆发出冲天火光。
先是粮草营燃起熊熊烈焰,紧接着中军帐方向传来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喊杀声、惨叫声撕破夜空。
\"着火了!\"
澶州城头的守兵纷纷惊呼,手指着城外的火光议论纷纷。
孙礼心头一紧,登上城楼最高处的望楼细看。
只见忠义军大营里乱成一团,无数火把在营内窜动,隐约能看到穿着不同号衣的士兵在厮杀,还有人骑着马四处放火。
\"将军快看!那边有人逃过来了!\"
一名亲兵突然喊道。
孙礼登高远望,只见百余骑溃兵正朝着澶州城狂奔,为首那人甲胄歪斜,战袍上沾满血污,正是他的同乡张赟。
这些人被后面的追兵驱赶着,慌不择路地扑到城下,不少人连人带马栽倒在护城河的冰面上。
\"孙将军!快开门!\" 张赟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是张赟啊!快放我进去!\"
孙礼眯起眼睛细看,张赟的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坐骑前腿瘸着,身后跟着的都是些面熟的澶州子弟,正是上月望津桥之战被俘的那些人。
\"你怎么会在此处?\"
孙礼的声音顺着夜风飘下城楼。
\"我忍辱负重投了李烨,本想寻机斩了那厮的首级!\"
张赟对着城上大喊,胸口剧烈起伏。
\"今夜本想动手,不料李烨早有防备,我的人折损大半!孙将军念在同乡情谊,救我一命啊!\"
话音未落,大营方向追来一队骑兵,为首的正是赵猛,他举着铁槊怒吼:\"张赟叛贼!哪里逃!\"
城楼下的溃兵顿时慌了神,纷纷拍打着城门哭嚎。
张赟回身挺枪,对着追兵虚晃一招,实则催促部下:\"快!砸门!\"
孙礼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
他与张赟相识,当年在魏博军中共事十余年,虽然后来各奔前程,但那份同乡情谊总还在。
何况张赟带着的都是澶州子弟,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城下,自己日后还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
\"将军,不能开啊!万一有诈......\"
亲兵急忙劝阻。
\"打开城门!\" 孙礼猛地放下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们进来!关闭吊桥!\"
沉重的城门吱呀作响地打开一道缝隙,张赟带着残部鱼贯而入。
他刚进城,就对着城楼上喊道:\"快放箭!别让追兵过来!\"
城上的弓箭手立刻放箭,密集的箭雨逼得赵猛只能勒住马。
他望着缓缓关闭的城门,对着城上怒喝:\"孙礼老匹夫!你中了张赟的奸计!\"
孙礼站在城头,冷冷看着赵猛率部退回,又低头看向城下的张赟。
只见张赟正对着残部低声吩咐着什么,那些溃兵脸上哪有半分惊魂未定,反而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
一丝疑虑划过孙礼心头,但城门已关,说什么都晚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城下道:\"张贤弟一路辛苦,随我回府歇息吧。\"
张赟抬头笑道:\"多谢孙将军救命之恩,小弟定有厚报。\" 他的笑容在火把照耀下,显得格外诡异。
城外的火光渐渐平息,赵猛回营复命时,李烨正站在沙盘前,指尖划过澶州城的东门位置。
\"看来孙礼还是念旧情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传令下去,让霍存的锐士都悄悄移到东门附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那张赟......\" 赵猛不解。
\"他会给我们开门的。\" 李烨望着沙盘上的澶州城,眼中闪烁着精光,\"现在,该让孙礼好好 ' 款待 ' 这位同乡了。\"
夜色渐深,澶州城内的寂静下,暗流正悄然涌动。
而城外的忠义军大营,也在平静中等待着最后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