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旨意如同九天寒雷,轰然炸响在偏殿每一个角落。
“锁拿审讯!”“看管待审!”“封存证物!”“软禁宫中!”
每一个词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
顷刻间,殿外候命的锦衣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入,动作迅捷而冷酷。那些原本伺候朱雄英的宫女太监们面无人色,哭喊求饶声尚未出口,便被毫不留情地拖拽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北镇抚司里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刑具。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更是瘫软如泥,被人架着胳膊拖走,满脸的绝望和冤屈。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尽心诊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吕氏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官“搀扶”着,她的脸色白得透明,身体抖得几乎无法站立。她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殿内,目光复杂地掠过朱标,最终死死钉在林奇身上一瞬,那眼神深处不再是惊慌,而是一种淬毒般的冰冷与怨毒,然后便被迅速带离。
朱标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终究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挣扎。一边是爱子的蹊跷病危,一边是身边人的骤然巨变,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让他这位以仁厚着称的太子感到无所适从。
殿内很快被清空,只剩下朱元璋、朱标、林奇,以及少数几个绝对心腹太监和如同雕像般肃立的锦衣卫。那盆作为“证物”的脓血被小心翼翼地盖好封存抬走,空气中的恶臭似乎也带上了阴谋的味道。
压抑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朱元璋缓缓踱步到林奇面前,那双看透人心、此刻却翻涌着惊疑和暴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林奇,你刚才说的话,若有半分虚言,或是诊断有误……”
“草民愿以性命担保!”林奇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道,“陛下,脓液色泽气味异常,绝非单纯痈疽所致!此乃医理常识,绝非草民妄言!草民亦坚信,锦衣卫明察秋毫,必能水落石出,还无辜者清白,让宵小无所遁形!”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对自己判断的绝对自信,又巧妙地把最终裁决权捧回给朱元璋,暗示自己并非指控,只是提出专业疑点。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眼中的厉色稍缓,但疑云更重。他一生在阴谋诡计和腥风血雨中走来,深知这宫墙之内的肮脏手段。林奇的话,像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了了他最敏感多疑的神经。
大孙的病,来得太凶,太巧!莫非……真有人敢……
他不再看林奇,转而看向床榻上呼吸渐稳的朱雄英,目光变得深沉而复杂。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满腔的怒火和猜疑强行压下。
“标儿。”朱元璋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儿臣在。”朱标连忙应道。
“你就在这里,守着雄英。没有咱的话,任何人不得接近。”朱元璋命令道,这是出于一个祖父对孙子最本能的保护。
“是,父皇。”朱标重重点头。
朱元璋又看向林奇,语气不容置疑:“林奇,你也留下。咱大孙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他的调理,咱只信你。需要什么药,需要用什么法子,你直接吩咐,无人敢阻拦。但若有任何差池……”后面的话没说,但冰冷的杀意已然弥漫。
“草民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林奇躬身领命。他知道,自己暂时被绑在了东宫这条船上,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
朱元璋最后环视了一圈这间弥漫着药味和阴谋气息的偏殿,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去。他要去亲自盯着北镇抚司的审讯,他要亲手揪出那只可能存在的、胆敢谋害他嫡长孙的黑手!
皇帝的仪仗远去,偏殿内终于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
朱标疲惫地坐在榻边,握着儿子依旧微烫的小手,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林奇则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先是仔细检查了朱雄英的情况,体温虽然降下,但并未完全恢复正常,伤口也需要密切观察感染迹象。他开出的那张掺了抗生素粉末的药方已经被煎好送来。
林奇亲自试了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小勺,一点点喂给昏睡中的朱雄英。整个过程,他专注而沉稳,仿佛刚才引发滔天巨浪的人不是他一般。
朱标默默地看着林奇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种纯粹的、对病患的专注,心中的疑虑和复杂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或许,这位奇人真的只是基于医者的本能,察觉了疑点,而非别有用心?
“林先生,”朱标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方才所言……确有把握?”
林奇喂完最后一口药,放下药碗,转过身,对着朱标郑重一礼:“太子殿下,草民不敢妄言。脓液异常,确非寻常病症之象。草民提出此疑,并非意指何人,只是……皇长孙殿下安危重于一切,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容放过。或许……是草民学艺不精,判断有误,但求一个水落石出,方能真正安心。”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坚持了自己的判断,又给了朱标台阶,更凸显了自己一切为了皇长孙的立场。
朱标闻言,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孤知道了。先生用心良苦。雄英……就拜托先生了。”
“份内之事。”林奇恭敬道。
接下来的时间,林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朱雄英床边,每隔一刻钟便检查一次体温、呼吸和脉搏,观察伤口情况。他用煮沸后又用烈酒擦拭过的棉布,小心翼翼地为朱雄英擦拭身体物理降温。
他的专业、专注和一丝不苟,全都落在朱标眼里,让这位太子殿下心中的信任又增添了几分。
夜色渐深,宫灯长明。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叶摩擦的细响。虽然声音极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林奇感官敏锐,立刻抬头看向殿门方向。
朱标也察觉了,眉头微皱。
只见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军官侧身而入,对着朱标和林奇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
“卑职锦衣卫指挥佥事蒋瓛,奉陛下口谕,加强东宫戍卫。现已接管偏殿外围所有防务,绝无死角。请太子殿下、林供奉放心安歇。一应饮食药物,皆由卑职等人亲自查验传递。”
蒋瓛!历史上蓝玉案的主要执行者之一,朱元璋的锋利屠刀!
林奇心中微凛。朱元璋把这个人派来,其意味不言而喻——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更是随时准备动手抓人!
朱标显然也知道蒋瓛的名声,脸色微微白了一下,摆了摆手:“有劳蒋大人了。”
蒋瓛再次躬身,目光锐利如鹰,看似无意地扫过殿内陈设和林奇,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
殿内的气氛,因着这群无声无息出现的“守护者”,而变得更加凝重和令人窒息。
林奇知道,朱元璋的行动已经全面展开。北镇抚司的刑房里恐怕已是血肉横飞,而这东宫看似平静,实则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朱雄英,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朱标。
自己这把火,已经点燃了。接下来,就看这火焰会先烧到谁,又能烧出怎样的真相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吕氏被软禁的宫殿内,虽然烛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更深的寒意。吕氏早已擦干了眼泪,脸上再无半分惊慌失措,只剩下冰冷的阴沉。她对着心腹老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嬷嬷闻言,脸上血色尽褪,却不敢多问,只是重重点头,随即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宫殿最深处的阴影里。
风暴并未停歇,只是在暗处酝酿着更凶狠的反扑。
【第一卷:金陵悬壶劫,进度约1\/2,宫斗与调查线全面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