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锥刺入耳膜的脆响,打破了观星台万古不变的死寂。
国师简星河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掌心那块温润如玉的古老星盘上。一道全新的裂痕,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色的闪电,从星盘的边缘,毫不留情地切入了代表“帝星”的星位区域。
这已经不是第一道了。
在他周围,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侵蚀着这件传承了数千年的观星至宝。
简星河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比天边那轮被乌云啃噬得只剩下一角的残月还要苍白。
今夜的星空,疯了。
铅灰色的天幕,不再是静谧的背景,而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粘稠的铁水。所有的星辰都失去了它们亘古不变的沉稳,它们在颤抖,在摇晃,在偏离那条被记载了万年的固有轨迹。那不是闪烁,而是一种源于恐惧的、剧烈的抽搐。
星光不再是清冷的银辉,而是被拉扯成了一条条模糊而扭曲的、濒死的光带,仿佛有某个看不见的巨兽,正在天穹的画布之上,用它那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巨爪,肆意地涂抹着,要将这幅名为“命运”的古老画卷彻底撕碎。
简星河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
身为大乾王朝的国师,“观星者”一脉的末代传人,他见证过王朝的兴替,预测过天灾的降临,甚至在三十年前那场最惨烈的“薪柴”献祭大典前夕,他也曾在此处,平静地注视着代表上一代至强者的命星,是如何在一瞬间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芒,然后……归于永恒的死寂。
那时的星空,是悲壮的,是肃穆的,是遵循着古老法则的、一场盛大而残酷的告别。
可今夜,完全不同。
星空没有悲伤,只有混乱。
那几颗主宰着王朝气运、象征着“帝王”与“宿命”的至尊星辰,此刻正上演着一幕荒诞的剧目。它们的光芒,时而如烈日般暴涨,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时而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这种明灭不定,毫无规律可言,像极了一个濒死之人在做着最后绝望而徒劳的挣扎。
“不是业力反噬……”
简星河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被风干的树皮。
他太熟悉女帝曦瑶体内那股“原罪业力”的气息了。那是纯粹的、沉重的、如同深渊般的毁灭与吞噬。它若爆发,星象应是“黑日当空,万星臣服”,呈现出一种霸道绝伦的、毁灭性的秩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片混沌。
就好像,一滴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墨,滴入了一碗清水之中。它带来的不是污染,而是对“水”这个概念最底层的……颠覆。
这股力量,正从皇城深处,那个他不敢用星盘直接锁定的方向——皇后寝宫,如同无形的瘟疫般蔓延开来,迅速地、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整个世界的因果之网。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顺着观星台冰冷的石基,传递到了简星河的脚底。
他猛地侧过头,望向皇城的正中心。
那里,矗立着一座直插云霄的巨大石碑,镇魂碑。它是初代圣皇留下的、用以镇压整座皇城乃至大乾国运的最后基石。万年来,它始终沉默如山,只有在业力潮汐最汹涌的“镇魂日”,才会发出轻微的律动。
可此刻,它却在嗡鸣!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频率,传遍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恐惧,开始具象化了。
简星河的目光穿透夜色,能看见下方那无数紧闭的门窗。原本压抑的皇城,此刻像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他能想象得出,在那一扇扇窗户背后,无数的百姓正 huddled 在黑暗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和镇魂碑的悲鸣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点燃了比平日里多出数倍的静心香,那混杂着绝望与祈求的烟气,从门缝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汇聚在街道上空,形成了一层灰白色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名为“不安”的浓雾。
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祈祷,非但没能带来任何慰藉,反而让这片铅灰色的天空,显得愈发压抑,愈发令人窒息。
简星河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到自己手中那块几近破碎的星盘上。
他被教导绝不能干涉历史,他一生的使命,只是观测与记录。
可当他看到书页自己燃烧起来的时候,一个记录者,又该如何自处?
他内心中那份源于求知欲的冲动,与“观星者”一脉传承万年的铁律,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交战。他越是强迫自己保持旁观者的冷静,那股想要亲自入局、亲手揭开谜底的渴望就越是灼热。
他缓缓伸出手,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星盘上那道最深的裂痕。
那裂痕的终点,并非指向代表女帝曦瑶的“凤星”,也不是任何一颗他所熟知的、象征着此界力量的星辰。
那裂痕的终点……是一片空白。
一个不应存在于星图之上的、绝对的“无”。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片虚无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幕幻象。
他看到一团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无法被任何法则定义的“火焰”,悄无声息地在那片空白中点燃。它不炽热,也不冰冷,它只是存在着,却让周围所有代表“宿命”的星辰轨迹,都因此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偏转与崩坏。
是它!
就是它!
简星河猛地握紧了手中那块滚烫的、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的星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终于明白了。
这搅动了满天星辰的,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一种本质上的“异类”。一个不在此世因果之中,不为万古罪契所束缚的……奇点。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穿透了重重夜色与宫墙,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那片看似平静的皇后寝宫。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名为顾长生的,“界外之人”。
简星河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病态的兴奋。
“混沌初显……”
“这虚无之变,莫非是……”
他的声音顿住了,仿佛那个词汇本身,就拥有着颠覆世界的重量。
“‘界外’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