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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蛇

临江城外有个村子,村尾的茅草屋里住着王省元。那时候他还没考取功名,大伙儿只叫他王秀才。家里穷得叮当响,土墙上裂着缝,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屋顶的茅草一年得补三次。他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总把唯一一本《论语》包得整整齐齐,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为了糊口,王秀才进城找了个馆,在大户人家教几个孩子念书,每月能得二千文束修。这点钱,够买三石米,勉强够家里老两口和他自己糊口。他省吃俭用,每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早上就着咸菜啃干饼,晚上喝稀粥,攒下的钱全托人捎回家,自己身上从不留余钱。

那年秋天,稻子刚黄,邻村的张老五进城赶集,顺路捎来王秀才爹娘的信。信里说,家里的镰刀坏了,想买把新的,还缺些油盐钱,让他匀出点来。王秀才捏着信纸,眉头皱成个疙瘩——离发束修还有十来天,手里分文没有。

他想了想,叫过最年长的学生李二郎:“二郎,你去跟你家账房说,先从我的月钱里预支五百文,我急用。”李二郎点头应了,不多时就拿着一串铜钱回来。王秀才正忙着给小孩子们讲“孝悌”,接过钱就随手递给李二郎:“你先收着,等会儿我交代张老五带走。”

可转身一忙,他就把这茬忘了。李二郎是个实心眼,见先生没再提,便把铜钱放在了先生住的那间小屋的书桌上,想着等先生闲了再说。那天下午,王秀才被东家叫去商量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洗漱完倒头就睡,压根没瞧见桌上的钱。

夜里,他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住的小屋炕上,盘着两条蛇,一青一黄,吐着信子,在被褥上缠来绕去,一会儿绞成一团,一会儿又分开,眼睛亮得像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他想喊,嗓子像被堵住;想跑,腿像灌了铅。那蛇越缠越紧,几乎要缠到他身上来,他猛地一挣,“嗷”一声醒了,浑身冷汗,心脏“咚咚”跳得像打鼓。

窗外的月亮挂在树梢,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王秀才坐了半晌,心里直犯嘀咕:“好好的,怎么会梦见蛇?”

第二天一早,张老五就要回乡了。王秀才想起钱的事,赶紧找李二郎:“昨天让你预支的钱呢?快给我。”李二郎这才一拍脑袋:“先生,昨天我放您书桌上了,忘了告诉您!”

王秀才赶紧回屋找,果然在书桌一角发现了那串铜钱,用麻绳串着,沉甸甸的。他拿起钱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昨晚的梦,后背“唰”地冒起一阵凉气——两条蛇,可不就像这串钱的形状?缠来绕去,不就是担心这提前支来的钱会生出事端?

他捏着那串钱,心里五味杂陈。两千文的月钱,在有钱人眼里不值一提,可对他来说,是全家的指望。就这提前十来天支用的五百文,竟让他梦见了蛇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骨子里就不是能担财的人,连这点小钱都消受不起。

“唉……”王秀才长长叹了口气,对李二郎说,“你说,我这点出息,还求什么功名?”他想起那些史书里写的陶朱公、猗顿,都是富可敌国的人物,要是连五百文都能让自己做噩梦,真得了富贵,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事。

当天下午,王秀才就收拾了包袱。几件换洗衣裳,那本磨破了角的《论语》,再没别的。他跟东家辞行,说自己不是教书的料,想回村种地。东家挽留他:“王先生教得好,孩子们都喜欢你。”他只是摇头:“我这命,担不起这束修,还是回家啃我的野菜饼子踏实。”

回了村,王秀才真就拿起了锄头。每天跟着爹娘下地,种稻子,种青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就在油灯下看书,不看科举文章,只看些农桑杂记。村里人都笑他傻:“放着城里的安稳日子不过,回来遭这份罪。”他听了,只是笑笑。

过了些日子,科举的诏令下来了。以前的同窗、城里认识的朋友都来找他,拉着他说:“省元,你文笔那么好,不去考太可惜了!”王秀才起初不应,架不住大伙儿天天来劝,说他不是为自己,也得为家里争口气。他爹娘也劝:“儿啊,去试试吧,就算考不上,也不后悔。”

王秀才拗不过,只好又拾掇起笔墨,跟着朋友们进了考场。他心里没什么杂念,写文章时只想着把话说清楚,把道理说明白,写完就交了卷,连检查都没检查。

谁成想,发榜那天,他的名字竟排在了乡试的第一位!消息传到村里,大伙儿都炸了锅,跑到王家茅草屋前放炮仗,说:“王秀才出息了!成举人了!”王秀才自己也愣了半天,摸着那本《论语》,喃喃道:“这……怎么会?”

第二年春天,他又去京城参加省试。依旧是那副平常心,别人挑灯夜读,他倒头就睡;别人紧张得吃不下饭,他该吃吃该喝喝。结果放榜,他竟中了省闱第一名,成了会元!

后来,王秀才一路做官,从地方到中央,官做得不小,名声也很好。他始终记得那个梦,从不贪财,不纳贿,俸禄除了养家,剩下的都捐给了乡里的学堂。有人问他:“大人现在富贵了,还记得当年那两千文束修的事吗?”

他总是笑着说:“怎么不记得?那两条蛇,比先生还教我得多。它告诉我,不是你的,别强求;是你的,也得端稳了,别让钱压垮了脊梁。”

他的伯兄那时候正在京城的馆里教书,听同住的读书人说起这件事,回来跟家里人讲:“省元这命,真是奇了。本想一辈子种地,偏偏功名自己找上门。说到底,还是他心正,不贪不占,连蛇都护着他呢。”

这话传到王省元耳朵里,他只是摇头。他知道,护着他的不是蛇,是那份“知止”的清醒。两千文的束修也好,后来的高官厚禄也罢,能拿多少,能担多少,心里得有数。就像地里的庄稼,该施多少肥,该浇多少水,过了头,就会烂根。

直到老了,王省元退休回乡,还常坐在当年那间茅草屋的门槛上,给村里的孩子讲那个梦。他说:“钱这东西,就像水,少了渴,多了淹,能解渴就行,别想着把整条河都装家里。”孩子们似懂非懂,只觉得那个梦见蛇的秀才爷爷,真有意思。

雷殛

绍兴二十五年的夏天,广州城像被扔进了蒸笼。番巷里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脚踩上去能烫掉一层皮,连巷口那棵百年榕树都蔫头耷脑,叶子卷成了筒。巷尾住着户姓陈的人家,家里有个独生女,街坊都叫她阿蛮。

阿蛮生得是真好看,皮肤白得像番商带来的珍珠,眼睛亮得赛过珠江里的月光。爹娘疼她疼得像眼珠子,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街坊常说:“陈家这闺女,是蜜罐里泡大的。”可蜜泡久了,就泡出了一身戾气。

打小起,阿蛮就没听过“顺”字。要吃糖,爹娘晚给一刻,她能把糖罐摔得粉碎;要新衣裳,花色不对,能把布匹撕成条。长大了更甚,爹娘说话稍重些,她便叉着腰骂,声音能掀翻屋顶。邻居劝过:“丫头大了,该教管教。”陈老爹总是叹着气摆手:“就这一个,随她吧。”

后来,爹娘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姓李,是个老实巴交的船工,话不多,只会闷头干活。阿蛮却瞧不上他,嫌他身上有鱼腥味,三天两头骂他“窝囊废”,有时还动手推搡。李郎从不还嘴,只是默默收拾被她砸烂的碗碟,夜里躲在柴房抽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灭,映着他红着眼圈。

这年七月,暑气正盛。阿蛮约了几个相好的姐妹,在河边酒楼喝了一下午酒。喝到太阳西斜,她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脚步虚浮地往家晃。路过巷口杂货铺,王阿婆见她醉醺醺的,好心劝:“阿蛮,少喝点,你爹娘该担心了。”

“要你管!”阿蛮抬手就把王阿婆的货摊扒拉到地上,陶罐碎了一地,腌菜汤流得满地都是,“老不死的,再多嘴,撕烂你的嘴!”王阿婆气得浑身发抖,却敢怒不敢言——这丫头,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回到家,陈母闻着她一身酒气,皱着眉说:“又喝成这样,李郎找你半天了。”

“找我?他配吗?”阿蛮把手里的酒壶往地上一摔,碎片溅到陈母脚边,“你少管我!老东西,养我这么大,连顿酒都不让喝?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陈母被她骂得眼圈发红。

“我怎么说话了?”阿蛮嗓门更高了,“当初要不是你非逼着我招那个窝囊废,我能这么不痛快?你就是故意的!想害我一辈子!”她越骂越凶,从陈母年轻时的旧事骂到如今的生活,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出来,连街坊都围到门口听,一个个摇头叹气。

陈老爹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墙角的竹棍就要打,却被陈母死死拉住:“别打,她喝醉了……”

“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阿蛮梗着脖子往前凑,“打死我,你们就没人养老送终了!老东西,我看你敢!”

骂够了,她一甩袖子冲出家门,站在巷子里,右手食指指着陈家大门,继续骂:“姓陈的,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出去找个大老板,把你们这破屋给拆了!让你们睡大街!”她唾沫横飞,手指戳戳点点,那些话脏得让路过的姑娘都红了脸低下头。

邻居们实在看不下去,有人喊:“阿蛮!差不多行了,那是你爹娘!”

“滚!”阿蛮转头就骂,“关你们屁事!再啰嗦,连你们家一起骂!”她叉着腰站在路中间,活像个撒泼的夜叉。

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滚来一团黑云,遮住了日头。风突然刮起来,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巷子里的人都觉得不对劲,纷纷往家躲。

“怕什么?天要下雨了?下啊!有本事下刀子!”阿蛮还在骂,右手依旧指着陈家大门,“老天爷都怕我!”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一道惨白的闪电劈下来,正好落在阿蛮身上。众人只听她尖叫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下去。

雨“哗啦啦”下起来,冲刷着地上的血迹。等雨稍小些,胆大的邻居凑过去看——阿蛮躺在地上,身子已经硬了,右手还保持着指骂的姿势,手指直直地指着陈家大门,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还凝固着骂人的凶相。

陈母当场就哭晕过去,陈老爹瘫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李郎从外面找回来,看到这情景,手里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火苗在雨里挣扎了几下就灭了。

街坊们议论纷纷:“造孽啊,对爹娘这么狠,遭天谴了!”“我早就说过,这丫头心太毒,迟早要出事……”“你看她那手,还指着呢,是死不认错啊……”

官府来人验了尸,也查了街坊,最后只在卷宗上写了句:“不孝忤逆,遭雷殛死。”

我那时正在南海任职,听属下来报这桩奇事,特意去番巷看了看。阿蛮的尸体已经收殓了,可街坊们说起当时的情景,还一脸后怕。有人说,打雷前看见她头顶上有团黑气,像个爪子;还有人说,听见雷声里有个声音在骂“孽障”。

陈家父母大病一场,李郎没过多久就辞了工,回了乡下——那座房子,他是再也住不下去了。后来路过番巷,总看见陈家大门紧闭,门口那片被雷劈过的地面,草都长不出来,光秃秃的,像块疤。

巷子里的人路过那里,都会绕着走,老人会拉住孩子说:“看见没?对爹娘不好,是要遭报应的。”

那年的夏天格外长,雨水也多。每次打雷,番巷的人都会想起阿蛮,想起她最后那个指着家门的姿势。那道雷,不光劈死了一个不孝女,也在街坊心里劈下了一道印——天地有灵,善恶终有报,尤其是对生你养你的爹娘,半分亏心都不能有。

碓梦

靖康末年的风,总带着股铁锈味。青齐之间的郡县遭了兵祸,城墙塌了大半,百姓逃的逃、死的死,连官道旁的榆柳树都被砍去当柴烧,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像插在地上的断骨。就在这样一片狼藉里,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达官,守着一座孤城,最终没能等来援军,城破时死在了乱军之中。没人知道他具体犯了什么错,只听说他死前还在城楼上指挥士兵修补缺口,箭羽穿透他胸膛时,手里还攥着半截染血的城防图。

十年光阴,足够让断墙长出半人高的野草,也足够让生者把死者的模样记成模糊的影子。达官的儿子已长成青年,靠着变卖家里最后一点藏书,在江南水乡讨了个生计,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安稳。他几乎快要忘记父亲死时的惨烈,直到那个诡异的梦找上门来。

那夜月色惨白,青年睡得正沉,忽然发觉自己走在一条熟悉的官道上——正是当年父亲守郡时,他常跟着仆人去市集买糖人的路。道旁的榆柳竟抽出了新枝,柳叶垂到肩头,却一片叶子也没有,枝桠间悬着的,是一串串暗紫色的花,像无数只闭着的眼睛。

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青年正纳闷,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咚咚”的巨响,像有数百面鼓在同时敲打,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发颤。他吓得心提到嗓子眼,想起父亲说过的兵戈之声,以为是金兵又打来了,慌忙钻进路旁一间破败的土屋,从墙缝里偷偷往外看。

鼓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中,竟走来一队奇形怪状的“鬼差”——他们个个面无血色,穿着破烂的皂衣,扛着一盘巨大的石磨。那磨盘足有半人高,磨齿间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几百个鬼差喊着整齐的号子,推着磨盘往前挪,石磨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骨头在摩擦。

青年正看得浑身发毛,突然看见磨盘上方,竟伸出一颗人头!头发被磨盘绞住,正随着石磨的转动一点点往下扯,鲜血顺着磨盘淌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发出腥甜的气味。那张脸在血污中若隐若现,青年定睛一看,魂都吓飞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死去十年的父亲!

“爹!”他失声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头颅在磨盘上痛苦地扭曲,每转一圈,就有一缕头发连带着头皮被磨掉,露出白骨。青年死死捂住嘴,眼泪混合着恐惧往下淌,心脏像被那石磨碾过一样疼。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同样的鼓声,他猛地回头,透过另一扇窗缝看去——又是一盘石磨,磨盘上的人头,竟是他早已病逝的母亲!母亲生前最是温和,此刻却双目圆睁,嘴角淌着血沫,看着他的方向,像是在求救。

“娘——!”青年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撕破了梦境,他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窗外的月光正照在他脸上,冰冷如霜。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全是泪水,心脏还在狂跳,耳边仿佛还回响着石磨转动的“嘎吱”声,挥之不去。

这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脊背发凉。他想起民间传说里“阴曹地府会惩罚作恶之人”的说法,难道父亲生前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死后要受这“磨盘之刑”?可他记忆里的父亲,总是穿着整齐的朝服,会教他读《论语》,会在他犯错时用戒尺轻轻打他手心,怎么会是“蠹国害民”之辈?

越想越怕,青年连夜收拾行李,揣着仅有的几百贯钱,赶往严州——那里有座香火鼎盛的道观,据说做黄箓醮法事能超度亡魂。他想不通父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求个心安。

严州的道观果然气派,朱红的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香火缭绕中,道士们穿着法衣往来穿梭。青年找到道观里最有威望的宗室子弟——兵马监押子举,把自己的梦和盘托出,恳求他主持一场黄箓醮,救救他父母的亡魂。

子举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点头应下。当晚,道观里灯火通明,四十九名道士围着法坛诵经,青年跪在坛前,听着经文声,心里稍安。夜半时分,有人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说:“你看浴室门口。”

青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浴室门口立着一个穿紫袍、系金带的身影,身形只有一尺来高,眉目清晰,正是他父亲生前的模样。那身影静静地站在幡旗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片刻后便走进了浴室。

青年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父亲果然在!他没有消失,只是被困在了这痛苦的境地。

醮事结束后,子举递给青年一个密封的木盒,盒口用泥封着。“这是坛上请下来的示语,”子举神色凝重,“你回去后放三天再打开,能不能懂,就看缘分了。”

青年捧着木盒,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家,按子举的吩咐,把木盒放在神龛上,日夜焚香祈祷。三天后,他颤抖着拆开泥封,打开盒子——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层厚厚的灰,灰上竟用某种汁液画着几个字,像极了父亲的笔迹:“某人蠹国害民,罪在不赦。”

“某人”二字,分明就是指他父亲。青年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他不明白,父亲守孤城到最后一刻,怎么就成了“蠹国害民”?难道是城破时为了保命,投降过金兵?还是私藏了军粮,导致士兵饿死?无数个猜测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让他既痛苦又迷茫。

就在他哭得撕心裂肺时,道观那边传来消息——子举说,醮事当晚,有个女子的魂魄也被引来,自称是青年父亲的亲戚,靖康年间跟着丈夫在河北做官,被金兵杀害,一直没找到归宿,多亏这场醮事,才得以现身。她还认出了子举身边的几个仆人,说起青年家的旧事,连哪年添了个丫头、哪年丢了只铜炉都分毫不差。

更巧的是,当时在场的张晋彦(字祁),正好认识青年家的几个亲戚,便上前搭话。那女子的魂魄竟跟他聊了一夜,从青年祖父的官职,到他小时候得过一场天花,说得清清楚楚。张晋彦问起自己早已过世的亲人,女子也一一作答,连他母亲临终前戴的银镯子上有个缺口都知道。直到天快亮,第一缕阳光照进道观,女子的身影才渐渐淡去。

张晋彦把这事告诉了青年,叹息道:“看来阴间的事,并非空穴来风。你父亲或许真有不为人知的过错,只是当年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罢了。”

青年捧着那盒灰,看着“罪在不赦”四个字,突然想起小时候偷听到的对话——父亲曾在书房跟人争吵,说“那批粮草不能动”,对方却骂他“死板”。后来城破时,士兵们确实饿得连弓都拉不开……难道父亲真的为了坚守某种原则,宁愿看着士兵饿死?还是说,他其实私吞了粮草,却对外谎称被金兵截获?

他不敢再想下去。那夜的梦、父亲的身影、灰上的字迹、女子的魂魄……一切都在告诉他,父亲的“非命”并非偶然,阴谴也不是空幻的传说。或许这就是佛家说的“三世业力”,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哪怕死了,也得一笔一笔清算。

青年最终没有再为父亲辩解。他把那盒灰撒进了门前的河里,看着灰粒在水中慢慢散开,像无数个解不开的谜团。风吹过水面,荡起涟漪,仿佛父亲在磨盘上痛苦的呻吟,一遍遍地回响在他耳边。

从此,他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只是每逢清明,都会往河里撒一把纸钱,不多言,不多问。有些事,或许永远没有答案,接受它,才是对亡魂,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异人传方:胡权与治疽奇药

歙县丞胡权在京城时,曾遇一位行踪诡秘的异人。那人身着粗布麻衣,面蒙轻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如古泉的眼睛。两人偶遇于酒肆,异人见胡权眉宇间隐有忧色,便问其故。胡权叹道,近来京中疽疮横行,自己管辖的歙县也未能幸免,医者们用尽手段,却总在“未成者难消、已成者难溃”的困境里打转,不少百姓因此丧命,实在心焦。

异人闻言,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方,递与胡权:“此乃‘治疽内托散’,或可解你之忧。”又细细叮嘱,“此方看似寻常,却能令未成的疽疮自行消散,已成的快速溃脓,败脓会自行排出,无需用手挤压,恶肉也会自动脱落,不必动刀。服药后,痛苦立减,你且记好用法。”

胡权将信将疑接过药方,只见上面写着:人参、当归、黄芪各二两,川芎、防风、厚朴、桔梗、白芷、甘草各一两,另加桂末一两。需将这些药材研成细末,混合均匀。服用时,每次取三五钱,用热酒送服,能多饮便多饮些;不能饮酒者,可用木香汤代替,只是药效稍逊,远不及酒力助药发挥得奇妙。

异人走后,胡权对着药方琢磨了半晌。这十味药,皆是常见药材,既无剧毒猛药,也无罕见之物,怎么看都像是寻常的补气血、通经络的方子,真能治那凶险的疽疮?他心里打鼓,却又想起异人那双笃定的眼睛,终究还是按方配了药,打算先在自己辖地试试。

没过几日,京中传来消息,有个百姓背上生了七十多个疽疮,密密麻麻如蜂窝,疼得日夜哀嚎。请来的大夫们用尽汤药、膏药,甚至想用刀割开排脓,都被那百姓拼死拒绝。眼看人就快不行了,家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胡权,求他给条活路。

胡权带着配好的药粉赶来,刚说明用法,旁边几个同行的大夫就笑了:“胡县丞莫不是病急乱投医?疽疮是热毒壅盛所致,哪能用这么多温补药材?人参、黄芪补气,当归活血,这不是给毒疮‘喂养分’吗?”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这方子简直是胡闹。

胡权却坚持:“古人处方自有深意。这十味药看似平和,实则以‘通导血脉、补中益气’为本。疽疮虽属热毒,但病久了必然耗伤气血,正气一虚,毒邪更难排出。此方补正气而不助邪,通血脉而不滞涩,就算治不好,也绝无害处,何不试试?”

家属走投无路,只得点头应允。胡权取来热酒,将六钱药粉调入酒中,让那百姓趁热饮下。不过片刻,原本疼得浑身抽搐的百姓竟慢慢平静下来,咂咂嘴说:“好像……没那么疼了?”

众人皆惊。过了一个时辰,那百姓背上的疽疮竟开始往外冒脓,不是那种淤积的黑脓,而是带着血色的稠脓,顺着疮口汩汩流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托”着脓水往外走。又过了几日,按方服药,那些原本坚硬如石的疮块渐渐变软,恶肉一层层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新肉。一个月后,竟真的痊愈了,连疤痕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消息传开,又有位老人找上门来。他胸口生了个大疽,肿得像个歪着的大葫芦,连脖子都转不动,毒气顺着脖颈往上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胡权同样用热酒送药,只服了一天,那大如葫芦的疽块就消了下去,剩下几个小疙瘩,第二天竟也平了,老人活动自如,连声道谢,说像是“被人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可也有不信的。邻县有个老翁脑中生疽,家人拿着胡权的方子求他服药,老翁却骂道:“这方子全是补药,是想让我疽疮长得更肥吗?”说什么也不肯吃,执意请了别的大夫,结果那大夫用了猛药攻毒,反而伤了元气,老翁没几天就去了。

转过年来,老翁的儿子竟也得了同样的脑疽,症状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儿子想起父亲的惨状,又听说胡权的方子救了不少人,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按方服药。他酒量极好,干脆用大半升热酒送服了八钱药粉,喝得酩酊大醉,在地上滚来滚去,家人吓得不轻,却也只能守着。

谁知第二天酒醒,他摸了摸脑袋,竟不疼了!原本坚硬的疽块软了下去,脓水顺着耳道慢慢流出,没几天就好了。他逢人就说:“那异人真是活神仙,这方子看着简单,却是救命的宝贝!”

胡权见此方效验如此之多,便想让更多人受益。他仔细筛选药材,要求每一味都“贵精去粗”——人参要选野山参,须根完整;当归要去净泥土,只留肉质肥厚的主根;黄芪要切片后晒足百日,去除水汽。他还特意在新安、当涂两郡刻碑立石,把药方和用法工工整整刻在上面,供百姓抄录。

碑文中,胡权写道:“医者,仁心也。此方看似平淡,却藏着‘扶正祛邪’的大道。正气足,则邪自退,这或许就是异人传方的深意。”往来抄方的百姓络绎不绝,不少人带着酒壶来,说要“借酒力助药效”,石碑前常飘着淡淡的酒香,与药香交织在一起,成了当地一道特别的风景。

后来,有人问胡权:“那异人到底是谁?”胡权总是笑答:“管他是谁,只要方子能救命,便是神仙济世。”而那方“治疽内托散”,也因胡权的传播,成了流传后世的奇方,救了不知多少受疽疮之苦的人。

王氏石铭

大观二年的夏天,邵武城像被扔进了蒸笼,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危家的坟地选在郡西塔院下的路边,刚下葬一个月,雨水就没断过。危家老三扛着锄头往坟地走时,鞋底子沾满了泥,每走一步都“咕叽”作响——他是来看看新坟有没有被雨水冲垮,却没料到,这趟寻常的查看,会挖出段被黄土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往事。

坟侧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隐约显出一道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被埋在下面,把地表顶出了浅浅的弧形。危老三心里犯嘀咕,抡起锄头轻轻刨了两下,“当”的一声,锄头撞上了硬物。他赶紧收了力,蹲下身用手扒开湿泥,先露出来的是个银闪闪的边角,带着花纹,在阴雨天里都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啥?”他喊来帮忙的邻居,两人小心翼翼地挖着,生怕碰坏了东西。不多时,两个银酒杯先完整地露了出来——杯身刻着缠枝莲纹,花瓣细得像发丝,杯口却打磨得圆润光滑,手指碰上去,凉丝丝的舒服。再往下挖,又挖出个铜水缶,看着沉甸甸的,上面却铸着细密的云纹,像把天上的云都拓在了上面。最底下还有面铜镜,镜面虽蒙着绿锈,擦去浮土后,竟还能照出人影,镜背刻着只展翅的凤凰,尾羽分了七叉,每一叉都雕着不同的花纹。

“乖乖,这物件儿,怕不是老古董?”邻居摸着银酒杯,眼睛发亮,“埋在这儿多少年了?”

危老三没接话,他的注意力被铜镜旁一块平平无奇的石板吸引了。石板上好像有字,他赶紧找来抹布擦去泥污,一行行古朴的字迹慢慢显露出来:“琅邪王氏女,江南熙载妻。丙申闰七月,葬在石城西。”

字是阴刻的,笔画有力,带着股说不出的娟秀,不像男子刻的。危老三心里一动——琅邪王氏?那可是中原的大族,怎么会葬在这邵武的路边?江南熙载又是谁?他把石板翻过来,背面还刻着几行小字,记着随葬的器物:银杯二,铜缶一,镜一,皆是“熙载手制”。

“手制?”邻居凑过来看,“难道这些杯碗,都是她丈夫做的?”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危老三心里。他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几十年前,塔院附近住着过一对奇怪的夫妻。男的是个匠人,总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没人知道他做什么营生;女的则少言寡语,偶尔去市集买布,穿的衣裳料子却极好,不像寻常人家。后来有一年闰七月,那女的突然没了,男的把她葬在西边,没过多久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难道……”危老三捧着那块石铭,突然觉得手里的石板沉得像块铁,“这王氏女,就是当年那个少夫人?”

消息很快传开,邵武城里懂行的老秀才闻讯赶来。他捧着银酒杯看了半晌,又对照着石铭上的字琢磨,一拍大腿:“错不了!这银杯的缠枝莲,是前朝江南一带的工艺,尤其是花瓣尖上那个小弯钩,据说只有熙载工坊的活儿才这样!”

“熙载工坊?”有人追问。

“那可是几十年前响当当的名号!”老秀才眯着眼回忆,“听说主人叫王熙载,是个怪人,手艺绝了,却从不接大单,只给自家婆娘做些小物件。后来他婆娘没了,工坊就关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么一说,石铭上的“江南熙载妻”就对上了。琅邪王氏女,嫁了江南的匠人王熙载,死后葬在石城西,随葬的器物都是丈夫亲手做的。那对银酒杯,杯底内侧还藏着个极小的“熙”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铜水缶的把手处,缠着圈细细的银丝,摸上去温润,像是反复打磨过无数次;铜镜背后的凤凰,翅膀下竟刻着个“琅邪”的“邪”字,是王氏的籍贯。

“这哪是随葬品啊,”有妇人看着那些器物,眼圈发红,“这是把一辈子的念想都埋进去了。”

危老三把石铭和器物小心收好,想着找个妥当的地方存着。他再看自家亲爹的坟,突然觉得这路边的土地下,藏着的不只是尸骨,还有些更沉的东西——是琅邪王氏女没说出口的牵挂,是王熙载敲打的每一下锤声里藏着的温柔,是那个丙申闰七月里,一对夫妻最后的告别。

后来,有人说在石城西找到了当年那对夫妻住过的院子遗址,土里还能挖出些细碎的银渣和铜屑。老秀才据此写了篇《王氏石铭记》,说“工巧不及情深”——王熙载的手艺再绝,也不过是想让妻子在另一个世界,还能用到他亲手做的东西。

危家的坟后来迁走了,那块刻着“琅邪王氏女”的石铭,被留在了邵武的县学里。银酒杯和铜镜成了镇馆之宝,有人来参观时,总爱指着杯底的“熙”字叹气:“你看这字刻得多浅,像怕划疼了杯子似的。”

是啊,好的手艺里,藏着的从来都不只是技巧。就像那块石铭上的字,历经雨水冲刷,泥土掩埋,却依然能让人读出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我做的器物,要陪着你,哪怕埋进土里,也带着我的温度。

冯尚书

邵武城外的福华王庙,檐角的铜铃总在风里晃,像谁在低声念叨。庙里的香灰积了半尺厚,求梦的人踩着前人的脚印进来,对着神龛上的泥塑神像磕三个头,夜里就蜷在供桌旁的草席上,盼着梦里能捞出点未来的影子。

黄丰和冯谔就是这样来的。

那年他们都是二十出头,黄丰生得浓眉大眼,挽弓能射落枝头的麻雀;冯谔则是白面书生,手里总攥着本翻卷了角的《论语》。两人是同乡,又同在乡学里读过书,虽一个习武、一个攻文,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日凑了钱买了香烛,并肩跪在福华王像前,黄丰的膝盖磕在砖地上“咚”的一声,冯谔的声音却轻得像羽毛:“求王爷指条明路。”

夜里的庙格外静,只有香烛“噼啪”的爆鸣声。黄丰头一沾草席就打起了呼噜,冯谔却睁着眼睛数梁上的蛛网,直到后半夜才迷糊过去。

天刚亮,黄丰就跳起来拍大腿:“我梦见个白胡子老头,冲我喊‘黄三元’!三元!看见没,这是说我要连中三元!”他习武多年,最盼着能在武举里拔得头筹,三元及第的风光,想起来就浑身发烫。

冯谔也愣住了,他的梦里,那老头只说了四个字:“冯尚书也。”

尚书?那可是朝廷大员,手掌实权的。冯谔摸了摸发烫的耳朵,不敢信,却又忍不住笑——哪怕只是个梦,也够他在心里揣半天了。

两人揣着各自的梦回了家。黄丰把院里的石锁又加重了十斤,每日天不亮就扎马步,弓拉得比以前更满,箭靶上的红心被射得密密麻麻。他娘心疼他胳膊肿得像馒头,劝他歇歇,他却梗着脖子:“等我中了三元,让您老天天吃红烧肉。”

冯谔则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油灯熬到后半夜,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走。他想起梦里的“尚书”二字,就觉得砚台里的墨都带着甜。同乡的秀才笑他痴,说尚书哪是那么好当的,他却不恼,只说:“梦里都应了,总有三分谱。”

三年后,福建路的武举乡试开考。黄丰骑着匹黑马进了考场,拉弓、射箭、舞枪、举石,样样拔得头筹,果然成了“解头”——也就是乡试第一名。消息传回邵武,黄丰家的门槛差点被贺喜的人踩破,他爹提着酒壶往福华王庙跑,磕得额头红通通的:“谢王爷显灵!”

黄丰更得意了,觉得“三元”的梦就快成真。他又去考了文举的乡试,竟也中了第一。这下连县里的学官都惊动了,说他是“文武双绝”,前途不可限量。黄丰喝醉了就拍冯谔的肩膀:“等着瞧,下次我就中会元、状元,让你看看什么叫三元!”

冯谔笑着点头,心里却没闲着。他那年也去考了乡试,中了个举人,名次不高,却也够资格上京赴考了。临行前,他特意去福华王庙烧了炷香,对着神像作揖:“王爷的话,学生记着呢。”

可命运这东西,偏喜欢在梦里画饼,醒了又给你换个模样。

黄丰兴冲冲地去考武举会试,却在骑射时马失前蹄,摔断了腿。躺在病床上,他听着外面报喜的锣鼓声,一拳砸在床板上:“为什么?”没人能答他。后来腿好了,却落了点跛,再考武举总差口气。他不甘心,又转头去考文举会试,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主考官却嫌他“武人气太重”,愣是没取。

就这样考了一年又一年,黄丰从浓眉大眼的青年,熬成了眼角带纹的中年人。武举解头、文举解头的名头还在,可“三元”的梦,早被磨得只剩层皮。有次喝醉了,他坐在福华王庙的草席上,对着神像笑:“王爷,您当年是不是跟我开玩笑?这三元,原来就是两个解头啊。”

铜铃在风里晃,像在叹气。

冯谔的路,走得比黄丰顺些,却也没到“尚书”的地步。他上京会试,考了个第二名,殿试又中了甲科,虽不算顶尖,却也够授个官职了——先是被派到临安府当教授,教国子监的学生念书。

临安府的日子清淡,冯谔却过得踏实。他课讲得好,学生们都爱听,连祭酒(国子监主管)都常夸他“学问扎实”。在这里,他认识了林大鼐。

林大鼐字梅卿,跟冯谔是同科进士,性子活络,官运也顺。两人常凑在一起喝酒,林大鼐拍着冯谔的背:“兄台的才学,当个教授屈才了,迟早要往上走。”

冯谔只是笑。他没忘“冯尚书”的梦,却也懂,官场不比考场,光有学问不够。他每日除了教书,就练字、看书,偶尔帮林大鼐处理些文书,从不争什么。

没想到,这踏实反倒让他走得稳。林大鼐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升到了吏部尚书,成了朝中重臣。他没忘了冯谔,多次在皇帝面前举荐:“冯谔学问优长,品行端正,可代臣之职。”

吏部尚书啊。消息传到冯谔耳朵里,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福华王庙里的梦,仿佛就在昨天。

可命运又拐了个弯。

就在皇帝准备下旨的前几天,冯谔突然得了场急病。起初只是咳嗽,后来竟咳出血来,太医来了几拨,也只摇头。林大鼐守在他床前,红着眼圈:“你再撑撑,尚书的印信,我都给你备好了。”

冯谔笑了,气若游丝:“梅卿……我这尚书,怕是……只能在梦里当了。”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夜晚,梁上的蛛网,供桌的草席,还有冯尚书三个字,像场醒不了的梦。

他死在那年的冬天,官阶停留在“国子正”——一个从八品的小官,离尚书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林大鼐给冯谔写墓志铭,特意提了句“梦兆尚书,未竟其志”。黄丰从邵武赶来吊唁,看着冯谔的灵牌,突然想起福华王庙里的两个梦,眼泪“啪嗒”掉在地上。

后来有人说,福华王的梦,从来都不作数。黄丰的“三元”,不过是两个解头;冯谔的“尚书”,不过是朋友的一句举荐。可黄丰老了以后,还是常对孙子说:“你爷爷当年,也是中过两个解头的,离三元就差那么一点。”

冯谔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个大官。他们总说:“冯先生当年教我们的,不光是文章,还有踏实。”

邵武的福华王庙,依旧有人来求梦。香烛燃了又灭,铜铃晃了又停,只是再没人梦见“三元”或“尚书”,最多是梦见自家的田多收了几担粮,孩子考上了县学。

或许,命运早就把话说明白了——梦里的风光,终究是虚的;脚下的路,哪怕走得慢,踩实了,才是自己的。就像黄丰的两个解头,冯谔的国子监,虽没到梦里的境地,却也是实打实的人生。

风又吹过庙檐,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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