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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县的雪终于开始化了。

东风村的田埂上,积雪顺着土坡往下淌,汇成细细的水流,在冻土上冲出一道道浅沟。柳枝已经悄悄抽了芽,嫩黄的芽尖裹在褐色的枝条里,像藏着星星点点的希望。林建军蹲在灌溉渠边,手里拿着一把旧尺子,正量着渠壁的厚度——指尖触到的水泥面坑坑洼洼,尺子显示的厚度比设计标准薄了足足三厘米,指尖还能抠下细碎的水泥渣。

“林台长,您别量了。”村支书老杨蹲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施工记录本,声音压得很低,“这活儿是去年秋天干的,当时负责的工程队是李副局长的远房侄子,我们村民谁敢说半个不字?”

李副局长——林建军的眉头猛地皱紧。就是上个月,匿名向局里举报他“公私不分”的人,正是这位李副局长。当时局里找他谈话时,李副局长还假惺惺地说“林台长啊,你是老同志了,要注意影响”,原来背后早就藏着猫腻——灌溉渠偷工减料,怕他驻村时发现,才先下手为强,用流言把他拖进是非里。

风裹着化雪的潮气,吹在脸上,凉得有些刺骨。林建军把尺子收进帆布包,包里的工作笔记硌了他一下——笔记本的扉页上,有苏晓上次帮他整理时,随手画的一朵小窗花,红笔勾勒的“喜鹊登梅”,线条还带着点稚嫩的弯。他想起苏晓之前被老周刁难、被流言中伤时的样子,心里忽然燃起一股火:不能再忍了,不管是为了东风村的村民,还是为了苏晓,都得把这事儿说清楚。

“老杨,把施工记录给我。”林建军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再找几个当时在场的村民,让他们写个情况说明,签字按手印。这渠水关系到村里几百亩地的收成,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杨愣了一下,随即把记录本递过去,眼眶有些红:“林台长,您真要管这事儿?李副局长可是局里的领导……”

“领导也不能不讲理。”林建军把记录本放进包里,指尖划过扉页的窗花,“我是来驻村的,不是来当摆设的。村民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偷工减料的事,再小也是过错。这事儿,我必须管。”

接下来的三天,林建军没日没夜地忙。白天,他跟着老杨走访村民,记录当时工程队施工的细节——谁看见他们少放了钢筋,谁听见他们说“薄点没事,没人会查”,谁家里的地因为渠水不畅,去年冬天冻坏了麦苗;晚上,他在驻村点的煤油灯下,整理这些证词和施工记录,还特意去县城的档案馆,调来了灌溉渠的设计图纸,把实际厚度和设计标准一一对比,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

帆布包被这些材料撑得鼓鼓的,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第四天早上,他在渠边发现了一块掉落的水泥块,里面竟没有掺足够的石子,全是沙子和劣质水泥。他把这块水泥块装在塑料袋里,像握住了最关键的证据,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这天晚上,他给苏晓发了条微信,附上一张水泥块的照片:“东风村的渠有问题,我明天去局里说清楚。”

没过几分钟,苏晓的消息就回了过来,还带着一个加油的表情:“我今天也查到了,之前举报我直播‘虚假宣传’的,是台里的小陈——她之前想跟我抢非遗直播的资源,没抢过,就故意举报我。我明天也去台里,把这事说清楚。”

林建军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里忽然暖得发烫。他仿佛能看到苏晓坐在灯下,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眼神里满是坚定的样子——那个曾经受了委屈会哭的姑娘,已经学会了直面问题,学会了为自己、为老人们的手艺“执言”。他回复:“别怕,我在局里,你在台里,咱们一起把话说清楚。”

“嗯!”苏晓回复得很快,还加了一句,“你明天穿厚点,化雪天比下雪天还冷。”

林建军笑着把手机贴在胸口,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工作笔记上,扉页的小窗花在月光下,像活了一样。他知道,明天会是一场硬仗,但只要他们一起面对,就没什么好怕的。

第二天早上,凌县的天空放晴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林建军背着帆布包,走进了县教育局的会议室——今天局里召开驻村工作汇报会,李副局长也在。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李副局长坐在主位旁边,看见林建军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台长,东风村的驻村工作做得怎么样啊?可别光顾着搞那些‘花架子’,忘了正经事。”

这话里的“花架子”,明着是说驻村工作,暗着是指他之前和苏晓合作的非遗节目。林建军没接话,只是找了个位置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像藏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汇报会开始了,各个驻村的干部轮流发言,大多是说些“走访了多少户村民”“解决了多少件小事”的套话。轮到林建军时,他没像其他人一样念稿子,而是直接拿起帆布包,把里面的材料一件件放在桌上:施工记录本、村民证词、设计图纸,还有那块装在塑料袋里的水泥块。

“各位领导,我今天不汇报别的,就说东风村灌溉渠的事。”林建军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去年秋天,负责修建灌溉渠的工程队,用劣质水泥、少放钢筋,把渠壁厚度从设计的十厘米减到了七厘米,导致现在渠水渗漏、结冰堵塞,村民的麦苗都冻坏了。”

他拿起设计图纸和施工记录,指着上面的红笔标注:“这是设计标准,这是实际施工的情况,大家可以看看,差距有多大。这块水泥块,就是从渠壁上掉下来的,里面几乎没有石子,全是沙子——这样的工程,怎么能保证村民的收成?”

会议室里一下子炸了锅,有人拿起水泥块看,有人翻着村民证词,议论声越来越大。李副局长的脸瞬间白了,他猛地站起来:“林建军!你别血口喷人!那工程队是正规的,怎么可能偷工减料?你这是故意找茬!”

“我是不是故意找茬,大家看证据就知道了。”林建军看着李副局长,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据我所知,这个工程队的负责人,是您的远房侄子。您上个月匿名举报我‘公私不分’,是不是怕我驻村时发现这个问题,才先下手为强?”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开。李副局长的手都在抖,指着林建军,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胡说!我没有!”

“我有没有胡说,局里可以调查。”林建军拿起村民证词,“这里有十五位村民的签字按手印,还有当时施工时的照片,都能证明工程队偷工减料。我希望局里能严肃处理这件事,重新修建灌溉渠,还东风村村民一个公道。”

局长坐在主位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起那些证据看了看,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李副局长,终于开口:“林台长说得对,这事必须查清楚!马上成立调查组,去东风村核实情况,该处理的处理,该重修的重修!”

林建军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想起苏晓——不知道她在台里怎么样了。

同一时间,县电视台的演播厅里,正热闹非凡。

苏晓站在演播厅的中央,身边围着靠山屯的张大爷、邻村的刘大娘,还有其他几位会剪窗花的老人。老人们手里拿着红纸和剪刀,正在现场剪窗花——张大爷剪的“龙凤呈祥”栩栩如生,刘大娘剪的“五谷丰登”饱满可爱,其他老人也各显神通,不一会儿,演播厅的桌子上就摆满了红通通的窗花,像一片火海。

演播厅的观众席上,坐着台里的领导和同事,还有一些来看热闹的市民。之前举报苏晓的小陈,坐在角落里,脸色难看地看着这一切。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苏晓拿起话筒,声音清亮,“之前有人举报我直播‘虚假宣传’,说我卖的窗花是机器做的,不是手工剪的。今天我把老人们请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们凌县的非遗窗花,到底是不是手工做的。”

她指着张大爷手里的剪刀:“张大爷剪窗花五十年了,他的剪刀上有多少个缺口,老人们都知道;刘大娘剪的‘寿桃’,桃尖上总有一个小小的圆点,这是她的标志——这些,都是机器做不出来的。”

张大爷也拿起话筒,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有力:“我活了七十多岁,剪了一辈子窗花,从来没骗过人!苏丫头帮我们卖窗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咱们的老手艺,不是为了赚钱!那些说闲话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老人们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苏晓的好,说着手工窗花的珍贵。观众席上的人也开始议论,有人拿起桌上的窗花仔细看,发现上面还有手工剪出来的细小毛边,确实不是机器能做的。

台长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小陈,脸色沉了下来:“小陈,你之前举报苏晓,有什么证据吗?”

小陈的脸涨成了紫红色,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听别人说的,没……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随便举报,你这是不负责任!”台长严厉地说,“苏晓的直播,不仅帮老人们卖出了窗花,还宣传了咱们凌县的非遗,是好事!你因为自己没抢到资源,就故意举报,太不像话了!”

小陈低着头,不敢说话。苏晓看着她,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释然——她终于为自己、为老人们的手艺,讨回了公道。

直播设备一直开着,外面的市民看到演播厅里的情况,也纷纷走进来,有的还当场买了老人们剪的窗花。演播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热闹,红通通的窗花映着每个人的笑脸,像春天里最温暖的风景。

下午的时候,林建军从局里回来了。他刚走进电视台的大门,就看见苏晓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一张刚剪好的“喜鹊登梅”窗花,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林台长!你回来了!”苏晓快步走过来,把窗花递给他,“局里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林建军接过窗花,指尖触到红纸的温热,心里暖得发烫,“局里成立了调查组,会重新修建灌溉渠,李副局长也被停职调查了。你呢?台里的事怎么样了?”

“我也解决了!”苏晓笑得眼睛都弯了,“我把老人们请来做现场秀,大家都知道是小陈故意举报的,台长还批评了她。现在,台里还想让我多开几场非遗直播呢!”

林建军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他想起师卦里的“田有禽,利执言”——遇到问题时,不能退缩,要敢于站出来说话,敢于维护正义。就像他在局里拿出证据,苏晓在台里请来老人,都是“执言”的勇气,也是“破局”的智慧。

“对了,”林建军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递给苏晓,“我在县城的书店看到的,封面是窗花图案,觉得你能用得上。”

苏晓接过笔记本,封面是烫金的“喜鹊登梅”,和她之前画的那个小窗花很像。她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林建军的字迹:“初心不改,方得始终。”

她抬起头,看着林建军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像融化的雪水,清澈又温暖。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里透进来,落在他们身上,落在那张“喜鹊登梅”的窗花上,红得像一颗跳动的心。

“林台长,”苏晓轻声说,“等你驻村结束,咱们一起去拍东风村的春耕好不好?我想把村民们种地的样子,也做成节目,让更多人知道,咱们凌县不仅有窗花,还有好庄稼。”

“好啊。”林建军笑着点头,“到时候,咱们还请张大爷他们来,给村民们剪几张‘五谷丰登’的窗花,讨个好彩头。”

苏晓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走廊里的阳光越来越暖,融化的雪水顺着窗户往下淌,像在唱一首温暖的歌。他们知道,之前的困难都过去了,像冬天的雪一样,总会融化;而他们的初心,像春天的芽一样,总会在阳光下,慢慢长大。

林建军握着手里的窗花,苏晓抱着新的笔记本,两人站在走廊里,看着彼此的笑容,心里都明白——有些东西,比流言更有力量,比困难更坚定,那就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对初心的坚守,还有,对彼此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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