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沉入南海,陈锋靴底碾碎的金饰纹路在焦黑船板上烙下暗痕。玉漱拾起那枚缠枝云纹残片,指尖发冷:“京城的手,竟能伸到倭寇的刀柄上?”
“这纹路出自龙泉府官窑,专供三品以上大员。”陈锋玄氅被海风掀起,露出腰间佩刀——刀鞘赫然嵌着同样的云纹箍环,“半年前剿灭的山匪巢里,劫的就是这批贡品。”
黎明前的番禺港铁腥味未散,三十艘倭寇关船的残骸在浅滩上燃烧,焦木噼啪炸响如同最后的哀鸣。玉漱攥紧那枚滚烫的金饰残片,南海长公主的指甲几乎掐进金属纹路里:“龙泉府的贡瓷……他们连倭寇的刀都要镀层金粉?”
“镀金?”陈锋嗤笑一声,解下腰间佩刀掷在船板。刀鞘尾端云纹箍环在火光下流转暗光,与残片纹路严丝合缝。“这是催命符。”他靴尖碾过焦黑的倭寇旌旗,“山匪劫贡品是为销赃,倭寇拿贡品——”刀锋陡然出鞘三寸,寒光映亮玉漱陡然收缩的瞳孔,“是为找靠山!”
海雾深处忽有马蹄声裂空而来。斥候滚鞍下跪时满襟是血:“鹿耳门急报!百越十八洞联军冲破防线,焚毁军粮三千石!”
玉漱勃然色变——百越各部与南海王室结盟百年,怎会此时反叛?
“看明白了吗?”陈锋俯身拎起斥候衣领,沾血的手指在他襟前画出一道蜿蜒红线,“倭寇扰东,百越乱西。”指尖猛然戳向海岸线上星罗棋布的戍台,“等我们分兵驰援,真正的刀子就该捅进这里了!”
玉漱顺着那血指望去,雾霭中番禺港新筑的十二座棱形炮台如同巨兽獠牙。她忽然遍体生寒:若百越倭寇东西夹击,南海舰队主力又泊在番禺……
“长公主!”亲卫踉跄扑来,“刚截获的信鸽!”玉簪挑开蜡丸时,玉漱的手终于抑制不住颤抖——素绢上是百越王印,邀倭寇合击番禺港的盟书竟盖着南海王室旧玺!
“不可能……”她踉跄半步,“父王十年前就废了此玺……”
“但有些人还认它。”陈锋抽过绢帛按在倭寇残旗上,染血的王印与焦黑的太阳纹渐渐洇成一团污浊,“百越长老院半数出自前朝旧臣,最听不得这种声响。”他忽然抬脚跺向船板!
“轰!”
腐朽的舱板塌陷,露出底层舱室堆积的檀木箱。箱盖震开的刹那,玉漱被浓烈的硫磺味呛得后退——整箱火药桶上,龙泉云纹在晨光中狰狞如活物。
“倭寇跨海远征,凭什么精准找到军粮囤点?”陈锋刀鞘敲打木箱,梆梆声像为死人敲的更鼓,“因为这些耗子,早把岭南的地窖摸透了!”
烈日当空,鹿耳门峡谷的吊桥在热浪中扭曲摇晃。百越象兵将碗口粗的藤缆套上桥桩,披甲战象发出沉闷的嘶鸣。
“拉——”长老岩摩的吼声被山风撕碎。
轰隆!
整座吊桥连同半片山崖倾塌而下,碎石淹没峡谷唯一的通路。岩摩高举镶满宝石的权杖:“汉人的粮道断了!杀进……”
飕!
一支玄铁重箭洞穿宝石权杖,余势未衰钉进岩摩肩胛!他骇然抬头,只见东侧绝壁之上,玄甲士兵如壁虎攀援而下,手中强弩在烈日下泛着蓝光。
“陈锋的兵……怎么会从葬龙崖过来!”岩摩的惨叫被淹没在更恐怖的声浪中——西侧山巅滚下无数裹油草团,落地爆燃成三丈火墙!
火焰缝隙间,玉漱的白玉战戟撕开浓烟。她身后南海水鬼从瀑布后翻跃而出,弯刀割断象兵脚筋。战象哀嚎着跪倒,背上的百越战士如熟透果子滚落崖底。
“长老院给了你们两条路。”玉漱的戟尖挑起岩摩的下巴,声音比雪山融冰更冷,“归顺,或者喂这峡谷里的蛇。”
七日后番禺港外海,铁索绞动的巨响惊飞漫天鸥鸟。
玉漱攥紧船舷望去:三十六艘玄甲弩船与十二艘赤蛟铁舰首尾铰接,船体间隙被覆铁木桥填平,竟在怒涛中连成横贯海湾的钢铁浮城!赤蛟舰首的拍杆缓缓抬升,玄甲船舷的八爪弩机同时转向——三百具重弩瞄准的,是五里外礁石区漂泊的三十艘“商船”。
“那是扶南国的使节船……”玉漱蹙眉。
“上个月往倭岛运了五百桶硫磺。”陈锋指尖轻叩令旗,“今日特许他们观礼。”
赤红令旗劈空斩落!
轰!轰轰轰!
拍杆砸碎礁岩的闷响与弩箭破空的尖啸交织成曲。覆甲浮桥在惊涛中纹丝不动,弩箭齐射的钢雨却将礁石区削平三尺!一艘“商船”桅杆应声折断,风帆裹着惊慌的水手坠入海中。
“南海与岭南即日起共用军港,共巡海疆。”陈锋的声音借铜管阵传遍海湾,在崩裂的礁石间隆隆回荡,“凡入此海域之舰——”他忽然抽弓搭箭,火箭撕裂长空钉在扶南船头!
“无盟书者,视同倭寇!”
烈焰腾起三丈,映亮三十艘商船仓皇升起的白旗。
是夜南海王宫,玉漱展开盖着百越十八洞血指印的臣服书,指尖拂过“永奉岭南王为共主”的墨迹。烛火跳跃在她眼底:“你早算准岩摩会逃向葬龙崖?”
“他长子娶了龙泉府尹的庶女。”陈锋将一枚缠枝云纹玉扣按在羊皮海图上,扣子正卡在代表百越的墨渍里,“倭寇的火药,总得有地方交接。”
玉漱忽然掀开海图!底层压着的密报字迹刺目:京城八百里加急,敕封陈锋总督南海诸军事。
“圣旨未提半字倭寇通敌。”她冷笑,“倒像是你勾结百越生事。”
“正合我意。”陈锋抽刀挑飞圣旨,帛裂声如夜枭凄啼,“让他们以为,我陈锋只会用蛮力……”
刀尖倏然钉住海图——锋刃贯透的位置,龙泉府徽记裂成两半。
浪涛拍打暗礁的碎响中,岭南水寨的船坞正彻夜轰鸣。老匠人用刮刀削平最后一块船肋,突然被木料纹理惊住:紫檀木芯深处,一簇缠枝云纹随年轮蔓生。
“邪门了……”他嘟囔着举起斧头。
更深的木纹在劈裂处显现,这一次,云纹缠绕的是一枚微缩倭岛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