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沙盘上跳跃,勾勒出大周十三道的蜿蜒边界。
陈锋指尖划过黄河,最终重重钉在沙盘顶端的“神京”二字。
“三年,”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孤要八十万铁骑饮马黄河!”
王府长史周镇岳手中茶盏“啪”地碎裂:“王爷…八十万…岭南倾尽粮秣也养不起啊!”
陈锋袖中抛出一卷泛黄账簿,粮仓密档惊现千万石存粮。
“谁告诉你,岭南只有明面上的田?”
岭南王府,白虎堂。
巨大的南海阴沉木沙盘占据了整个厅堂中央,精细地塑出大周十三道的山川河流、雄关漫道。神京城如同盘踞在北方的巨兽,被无数代表关隘和驻军的赤色小旗拱卫。烛火在铜鹤灯台上跳跃,昏黄的光线在沙盘起伏的沟壑间流淌,将黄河与长江染成两条跃动的金带,却让岭南所在的南疆陷入一片幽深的暗影。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之前,玄色常服在烛光下仿佛吸尽了周围的光线。他身后,王府长史周镇岳、镇海将军韩涛、工曹主事鲁衡、军司马赵贲等岭南核心文武屏息肃立,目光随着王爷那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
指尖掠过瘴气弥漫的岭南群山,抚过刚刚在沙盘上新添的“苍梧深水港”标记,越过烟波浩渺的云梦大泽,最终,如同冰冷的刀锋,一路向北,划过象征中原腹地的千里沃野,重重地钉在沙盘最顶端——那由金粉勾勒、刺目无比的“神京”二字之上!
“呼——”
堂内烛火猛地一晃,仿佛被这无形的杀气所慑。
“三年。”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雷碾过寂静的厅堂,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般的重量,狠狠砸在众人心头,“孤要八十万铁骑,甲胄鲜明,兵锋所指,饮马黄河,踏破神京!”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
“噗通!” 军司马赵贲一个踉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死死抓住沙盘边缘才稳住身形。
“八十万…铁骑?!”镇海将军韩涛倒吸一口冷气,古铜色的脸庞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他掌管水师,深知骑兵之耗费远胜步卒,更何况是需人、马皆披重甲的重装铁骑!这数字如同天方夜谭!
最失态的莫过于长史周镇岳。他手中捧着的青瓷茶盏“啪嚓”一声脆响,失手跌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和瓷片四溅!他却浑然未觉,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致的惊骇而尖利变调:
“王爷!慎言!慎言啊!” 周镇岳一步抢上前,也顾不得失仪,声音带着哭腔,“八十万铁骑?!莫说岭南,便是倾尽大周举国之力,也难供养如此规模的铁骑洪流!人吃马嚼,甲胄兵刃,战马损耗…王爷!岭南虽有新辟之田,工坊日进斗金,可…可这是八十万铁骑!不是八万!便是把岭南的每一粒米、每一寸铁都榨干,也绝无可能!此乃…此乃自毁长城之举啊!请王爷三思!!”
老长史痛心疾首,几乎要跪倒在地。他掌管岭南民政钱粮,深知其中艰难。岭南瘴疠初平,水利初兴,纵有王爷带来的神种和新式农具,粮产大增,但要支撑如此规模的骑兵军团,无疑是痴人说梦!更遑论还要防备朝廷猜忌,维持地方运转!
韩涛、鲁衡等人虽未如周镇岳般失态,但脸上同样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深深的忧虑。八十万铁骑,这已非雄心,而是近乎疯狂的呓语!岭南的根基,真的能承受如此巨兽吗?
堂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苍白而惊疑的脸庞。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
面对这几乎窒息的质疑和恐慌,陈锋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他缓缓收回钉在“神京”上的手指,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象征皇权的沙盘顶端,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睥睨的弧度。
“自毁长城?”他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味一个极其可笑的词汇。
紧接着,在周镇岳等人惊愕的注视下,陈锋宽大的玄色袖袍随意一拂。一卷边缘磨损、纸张泛着陈年米黄色泽的厚重账簿,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从袖中滑出,“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周镇岳脚边碎裂的瓷片和茶汤之中。
账簿封皮上,没有任何花哨的标记,只以遒劲的墨笔写着两个古拙的大字——“仓廪”。
周镇岳的心脏猛地一跳!作为王府长史,他太清楚这两个字的分量!这绝非他日常经手的、记录明面府库收支的普通账册!他颤抖着手,不顾污秽,一把抓起那卷沉重的账簿,带着某种不祥的预感,猛地翻开!
“岭南道,苍梧府,甲字秘仓三座,存新稻米…一百八十万石?!”
“交州,丙字秘仓群,存粟米…两百二十万石?!”
“雷州丁字仓,存精料豆粕…五十万石?!”
“琼崖离岛,戊字盐仓,存海盐…八十万担?!”
“另,各州郡官仓‘平准’余粮,未计入此册者,合计…三百五十万石?!”
一行行墨字,一个个庞大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镇岳的眼球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死死捏着账簿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蚯蚓!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滚滚而下,浸湿了衣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周镇岳掌管岭南钱粮赋税多年,自诩对岭南家底了如指掌!明面上的官仓存粮,加上今年丰收,满打满算也不过四百余万石!可这账簿上所载的,仅仅是那些标注为“秘仓”的存粮,就已超过六百万石!这还不算那些“平准仓”的存粮!这多出来的近千万石粮食…是哪里来的?!什么时候存的?!如何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巨大的信息差带来的冲击,让这位老成持重的长史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锋,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恐惧!
“这…王爷…这账簿…”周镇岳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以为,西山工坊日夜不息的炉火,熔的只是刀枪剑戟?”陈锋的声音冷冽如冰泉,在死寂的厅堂中流淌,“那遍布各州,由王府亲军把守的‘官营炭场’,挖出的仅仅是烧火的石炭?”
他缓缓踱步,走到沙盘象征岭南的区域,指尖轻轻点在某处不起眼的矿脉标记上。
“你以为,那些招募的流民,只在明田耕种?”指尖又划过几处新开垦的、在沙盘上并未显着标注的河谷平原,“孤分下去的曲辕犁,只在看得见的地方翻土?”
陈锋的目光扫过韩涛、鲁衡等人同样惊骇莫名的脸,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周镇岳身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谁告诉你们,岭南的田,只在明处?岭南的矿,只在册中?岭南的粮,只在官仓?”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股劲风,再次指向沙盘顶端的“神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狂放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八十万铁骑,非是孤一时妄念!三年之期,亦非空谈!”
“粮,孤有!遍布岭南群山、离岛、密林的粮仓,足以供养百万大军三载!”
“铁,孤有!新式高炉日夜不休,精钢如流水,锻锤如雷动!甲胄兵器堆积如山!”
“马,孤有!漠北良驹已循海路源源而至!岭南水草丰美之谷,便是孤的养马监!”
“人,孤更有!岭南三千万生民,受孤活命之恩,享孤兴利之惠!八十万铁骑,便是八十万把复仇的利刃,八十万个愿为岭南王效死的忠魂!”
陈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将他们固有的认知轰得粉碎!原来王爷的布局,早已深入岭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那些他们以为的极限,不过是冰山露出的一角!
“孤知道你们担心什么。”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担心朝廷察觉,担心世家反扑,担心钱粮不继…这些,孤岂会不知?”
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但孤更知道,神京城里的龙椅上,坐着的早已不是真龙!是冢中枯骨!是蠹国蛀虫!他们视岭南为蛮荒,视孤为废物!他们以为,用几道圣旨,几个眼线,就能困死孤于这南疆之地?”
陈锋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带着一种刻骨的杀意和蔑视:
“笑话!”
“孤的八十万铁骑,便是要碾碎他们的迷梦!踏破他们的关隘!用这岭南的铁与血,告诉他们——”
陈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惊蛰”!剑光如雪练,在烛火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剑尖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再次重重劈向沙盘上“神京”二字!
“这江山,该换人坐了!”
剑尖劈落,金粉勾勒的“神京”二字应声碎裂!细碎的金粉簌簌落下,如同腐朽王朝崩塌的尘埃!
白虎堂内,死寂无声。
唯有烛火疯狂跳跃,将陈锋那如神似魔、擎剑指北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之上,覆盖了整个象征大周疆域的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