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死寂如墓。
罗万山抱拳躬身,声带颤音:
“陛下…老臣…败了!”
他猛然抬头,血丝密布的眼死死盯住陈锋:
“岭南王用兵,鬼神莫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老夫纵横半生,今日方知何为天外有天!”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炸响:
“废物藩王四字——实乃天下第一大笑柄!当为诸公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罗万山那声嘶力竭的宣告,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演武堂死寂的空气中,余音在雕梁画栋间嗡嗡震颤,震得每个人耳膜发麻,心旌摇曳。千百道目光,此刻尽数化为灼热的烙铁,死死钉在场地中央那道玄色身影之上。震惊、敬畏、难以置信、以及深藏的恐惧,如同无形的潮水,在勋贵重臣们脸上冲刷出各异的沟壑。太子周元恪的脸色已不是难看可以形容,那是失血过多的惨白中透着一股铁青的死气,他扶着楠木椅背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坚实的木头捏碎。耻辱!滔天的耻辱!他苦心经营多年,将陈锋钉死在“废物”的耻辱柱上,今日竟被这沙盘上碾碎的千军万马,连带他太子的颜面一同碾成了齑粉!
皇帝周元启缓缓自龙椅上站起,冕旒垂下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微响。他一步步走下丹陛,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脚步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清晰得令人心悸。他在巨大的西北沙盘前停住,目光深邃如渊,先是扫过那片象征着北莽奇兵拓跋野部覆灭、被红色火焰标记吞噬的“断肠谷”,又缓缓移向虎跳涧前那片代表着陌刀阵碾碎北莽前锋的刺目猩红区域。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了凝固的空气,落在了陈锋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惊异,有帝王固有的深沉猜忌,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烈冲击后的悸动。
“锋儿,”皇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掌控生死的威压,“罗帅沙场宿将,一生戎马,今日于沙盘之上亲口认败,言你‘鬼神莫测’。朕,想亲眼看看,你口中那‘铁壁、铁血、铁腕’的三铁之军,究竟是何等气象?尤其……” 他微微一顿,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直刺陈锋眼底,“那于虎跳涧前,敢以血肉之躯逆冲铁骑洪流,斩得罗卿万骑前锋尽覆的‘铁腕’之军!纸上谈兵终觉浅,沙盘推演亦为虚。你岭南之军,可有此等真钢?”
来了!真正的考校,也是真正的杀机!
陈锋心中雪亮。皇帝岂是易与之辈?沙盘推演的惊艳,足以让罗万山折服,却只会让这位深谙权术的帝王更加警惕。他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战略,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威胁到他皇权的力量!一旦岭南军展现出的实力超出其掌控预期,今日这琼林夜宴,恐怕顷刻间就会化作鸿门杀局。
他面上却无丝毫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迎着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陈锋抱拳躬身,声音沉稳如初:“回禀父皇,儿臣在岭南,为御蛮患,保境安民,确与将士同甘共苦,整军经武,不敢有丝毫懈怠。麾下将士,皆乃百战余生、忠勇敢死之士。父皇欲观军容,儿臣……敢不从命?”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在太子那张铁青的脸上停留一瞬,继续道:“然,京畿重地,调兵入城,干系重大,恐惊扰圣驾,徒惹非议。儿臣斗胆请旨,移驾西郊皇家演武场!儿臣愿令麾下一支亲卫,为父皇及诸位将军,演‘铁腕’之阵!” 陈锋刻意将规模限定为“一支亲卫”,既是示弱以安帝心,也是将压力集中于一点——以最精锐的陌刀营,一击定乾坤!
“准!”皇帝金口玉言,斩钉截铁,“移驾西郊演武场!朕,要亲眼看看,我儿在岭南,练出了怎样的虎狼之师!”
圣旨一下,刚刚经历沙盘震撼的权贵们,心头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实战演兵激起了更大的波澜。夜宴的奢靡笙歌早已被抛在脑后,大队皇家禁卫开道,灯火长龙蜿蜒出宫,在深沉夜色中直奔西郊。
西郊皇家演武场,占地辽阔,平日里是禁军操演之地。此刻,巨大的场地四周燃起了无数火盆与气死风灯,将中央一片开阔地带照得亮如白昼。寒风呼啸,吹动火苗猎猎作响,更添肃杀。高耸的观礼台上,皇帝端坐中央,太子、罗万山、李靖等重臣勋贵分列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屏息凝神。
陈锋立于观礼台前沿,玄袍在夜风中微微鼓荡。他并未看向身后那些心思各异的目光,只是对着身旁一名身着岭南制式玄甲、沉默如山的亲卫统领,轻轻颔首:“发信号。”
那统领抱拳领命,自怀中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铜哨,放入口中,猛地鼓气吹响!
“呜——!!!”
一声凄厉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哨音,骤然撕裂了寒夜的寂静,如同受伤孤狼的长嚎,远远地传向演武场外深邃的黑暗之中。
仅仅过了不到十息。
“咚!咚!咚!咚!”
沉重、整齐、如同巨人心跳般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从演武场东侧的入口处传来!声音由远及近,节奏恒定,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踏在众人的心坎之上,让整个地面都发出微微的震颤!
来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罗万山猛地挺直了腰背,浑浊的老眼爆射出精光,死死盯住那片被火光与黑暗分割的入口。李靖捻着胡须的手也停住了,凝神以待。太子则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在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一堵“墙”,一堵沉默的、移动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铁之墙,缓缓从黑暗中“流”入了灯火通明的演武场!
没有喧嚣,没有号令,只有那整齐划一、撼动大地的沉重步伐。
三百人!
仅仅三百名士兵!
他们身披玄黑色的重型札甲,甲片厚重,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关节连接处以精钢环扣加固,宛如一体铸就。头盔带着狰狞的覆面甲,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沉静、毫无波澜的眼睛。最令人窒息的是他们手中所持的兵器——那并非寻常的长枪或战刀,而是长柄如成人门板般宽阔的巨型长刀!刀身笔直,刃口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刺骨的寒芒,刀柄粗壮,需双手紧握。这便是陈锋在岭南秘密打造,以陌刀营为根基,融合了“铁腕”意志的真正杀戮兵器——陌刀!
三百柄陌刀,随着士兵的步伐微微起伏,刀锋斜指地面,如同三百头蛰伏的猛兽,沉默地亮出了它们致命的獠牙。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肃杀之气,随着这支沉默铁军的入场,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演武场。观礼台上,一些胆小的文官甚至感到呼吸不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便是铁腕之军?” 罗万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带兵一生,见过无数强军,但从未见过如此……纯粹为杀戮而生的重步兵!那股沉默中蕴含的毁灭力量,让他这位老将都感到心惊肉跳。
陈锋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场中。三百陌刀手入场后,并未有任何花哨的阵列变换,只是沉默地移动到皇帝指定的演武区域中央,背对着观礼台,面向空旷的场地另一端,列成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横阵。三百人,三排,每排百人。阵型厚重,间距极小,前排士兵微微屈膝,后排挺直,三百柄陌刀斜指向前方四十五度角,刀尖离地不过一尺,森然的刀林在火光下构筑起一道死亡的分界线。
绝对的静止!绝对的沉默!唯有火盆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的呼啸,衬得这片钢铁丛林愈发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哼,装神弄鬼!”太子身边,一名依附于他的年轻将领忍不住低声嗤笑,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区区三百步卒,重甲笨拙,摆个死阵,唬谁呢?北莽铁骑一个冲锋就能……” 他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高亢的号角声,猛然从演武场另一端、那片特意留出的“敌方”冲击起始位置响起!那是进攻的信号!
“轰隆隆——!”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演武场西侧入口处,烟尘冲天而起!紧接着,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并非三百陌刀手那整齐的踏步,而是无数马蹄疯狂践踏大地引发的狂暴震动!
五百骑!
整整五百名皇家禁军中最精锐的具装铁骑,被临时抽调扮演北莽冲锋前锋!他们身披精良的明光铠,手持丈二长的精铁马槊,战马亦披挂着重型马铠,只露出马眼和马腿。此刻,这五百铁骑,在数名骁将的率领下,已经完成了加速!如同决堤的黑色钢铁洪流,带着踏碎山河、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向着场地中央那三百陌刀手组成的单薄横阵,发起了全力的冲锋!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汇成一股恐怖的音浪,瞬间压过了风声火啸!铁蹄翻飞,卷起漫天尘土,烟尘中,具装骑兵的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锋利的槊尖在火光下汇成一片死亡森林,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撞向那沉默的陌刀之墙!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距离在电光火石间急剧缩短!骑兵冲锋的速度和力量已被提升到极致!观礼台上,无数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预见到那三百重步兵被铁蹄洪流瞬间撕碎、践踏成泥的惨烈景象!
就在骑兵前锋最锐利的“箭头”距离陌刀阵第一排士兵不足五丈,那狂暴的冲锋气势达到巅峰的刹那——
“起——!!!”
一声石破天惊、穿云裂帛的暴吼,如同九天惊雷,骤然从陌刀阵中炸响!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将领,而是三百人胸腔共鸣、血气激荡发出的同一声怒吼!这吼声带着一种斩断生死、碾碎一切的决绝意志,竟硬生生将五百铁骑的冲锋杀伐之音都压了下去!
“轰!”
随着这声怒吼,那三百柄一直斜指地面的巨大陌刀,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三百条精钢锻造的手臂肌肉虬结贲张,爆发出非人的巨力!巨大的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冰冷完美的弧线!刀锋由斜下四十五度,瞬间转为笔直向前!平端!齐胸!
动作整齐划一,快如闪电!三百道寒光刺骨的巨大刀锋,刹那间在阵前组成了一片没有任何缝隙、没有任何死角的、纯粹由死亡寒芒构筑的钢铁荆棘丛林!刀尖,直指扑面而来的奔腾铁骑!
“进——!!!”
第二声怒吼炸响!没有退缩!没有防御!三百陌刀手,面对近在咫尺、携万钧之势冲来的铁骑洪流,竟悍然……向前踏出一步!沉重整齐的步伐,带着踏碎山河的意志,狠狠跺在地面!
“轰!”
这一步踏出,整个陌刀阵的气势骤然攀升至顶点!那已不再是一堵沉默的墙,而是一台轰然启动、无坚不摧的钢铁碾轮!一股惨烈到极致的杀伐之气冲天而起,竟让冲锋在最前方的禁军战马都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惧,发出惊慌的嘶鸣!
“斩——!!!”
第三声怒吼,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最终审判!三百条手臂,三百柄陌刀,带着全身的力量,腰马合一,拧身旋腕,迎着那冲撞而至的铁骑,猛然挥出!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有最原始、最纯粹、最暴力的——
横扫!
“呜——!!!”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鬼哭神嚎般的恐怖尖啸!三百道刺目的寒光,如同三百道来自地狱的惨白闪电,瞬间划过冲锋的骑兵前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密集到无法分辨的恐怖切割声,如同爆豆般骤然响起!掩盖了战马的嘶鸣,掩盖了骑士的惊呼!
寒光过处,血肉横飞!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精锐具装铁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巨大铡刀组成的死亡之墙!披挂着重甲的高大战马,连同马背上身着明光铠的骑士,在接触刀锋的瞬间——
人马俱碎!
沉重的马铠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坚韧的肌肉筋骨如同朽木般被切断!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断裂的兵刃、碎裂的甲胄……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陌刀阵前泼洒出一片半径数丈的猩红修罗场!
冲锋的势头,被这绝对暴力的一击,硬生生、血淋淋地斩断!
后续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的惯性让他们依旧向前猛冲!但迎接他们的,是已经完成横扫、刀锋再次平端如林的陌刀阵!以及那三百双冰冷、沉静、毫无波澜,却蕴含着毁灭意志的眼睛!
“进!斩!”
冷酷的号令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三百陌刀手再次踏前一步!沉重的步伐踏在血泊与残骸之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粘稠声响!巨大的陌刀再次化作一片死亡的扇形光幕,无情地横扫而出!
“噗嗤嗤——!”
又是一片血肉横飞!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一步一斩!步步向前!
陌刀阵如同一台精密、冷酷、不知疲倦的钢铁绞肉机,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刺耳的切割声和喷涌的血泉!他们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破碎的钢铁、断裂的肢体和迅速被染红的泥土!
没有惨叫!只有刀锋切割骨肉的闷响和战马濒死的哀鸣!因为敢于撞上刀锋的,瞬间便已失去发声的能力!
五百精锐具装铁骑,在这区区三百重甲步兵一步一斩的推进下,竟如同滚汤泼雪般迅速消融!冲锋的阵型彻底崩溃!幸存的骑兵惊恐万状,拼命勒紧缰绳,试图转向逃离这片死亡之地!战马受惊,互相冲撞践踏,场面一片混乱!
仅仅几个呼吸,三轮踏步,三轮挥斩!
演武场中央,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五百铁骑,已然溃不成军!残存的骑兵惊恐地散开,远远逃离那片被血泊和残骸覆盖的死亡区域,留下满地狼藉。而三百陌刀手,在推进到预定位置后,随着一声短促的金鸣,瞬间收刀!立定!再次恢复成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唯有那三百柄巨大的陌刀刀锋之上,粘稠的鲜血正顺着森冷的刀刃缓缓滴落,在死寂的演武场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如同死亡的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死寂!绝对的死寂!
观礼台上,落针可闻。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被夜风裹挟着,吹上了高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令人胃部翻腾。
罗万山死死抓着观礼台前的栏杆,指节捏得发白,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亲眼见证了沙盘上的推演,但当这“铁腕”之军以如此赤裸裸的、暴力的、碾碎一切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那一步一斩的推进,那沉默中的毁灭力量,让他这位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老帅,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他猛地转头,看向陈锋,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王爷……此军……可有名号?”
陈锋负手而立,玄袍在夜风中轻扬,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字字如铁石坠地:
“陌刀。”
“陌刀……陌刀……”罗万山喃喃重复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震撼与叹服的叹息,“好一个陌刀!人马俱碎,挡者披靡!此乃……真正的定国神兵!有此强军,辅以王爷鬼神之谋……北莽?何足道哉!”
威远侯李靖早已站起身,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凝重与肃然。他看着场中那片沉默的钢铁丛林,又看了看那血腥的修罗场,最终对着皇帝,深深一揖:“陛下!陌刀之威,非亲眼所见不能信!此军之锐,此阵之利,足以改变天下战阵格局!岭南王殿下……实乃我大周……擎天之柱!” 老帅的评价,重逾千钧,彻底为这场演兵盖棺定论。
“擎天之柱?” 皇帝周元启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他深邃的目光从血腥的演武场收回,再次落在陈锋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一切。他沉默了片刻,整个演武场的气氛也随之压抑到了极点。最终,皇帝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岭南王陈锋,深谙兵事,练军有方,于国有大功。擢,加封太子少保,领兵部侍郎衔,参知军机处行走!明日早朝,随朕一同议政!”
太子少保!兵部侍郎!参知军机处行走!
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显赫头衔,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这不仅仅是褒奖,更是将陈锋从偏远的岭南藩王,一步推到了帝国最高军事决策圈的核心边缘!太子周元恪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猛地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灰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陈锋面色平静,撩袍单膝跪地:“儿臣,谢父皇隆恩!” 叩首的瞬间,无人看见的角度,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演兵结束,灯火渐熄,血腥气在寒风中慢慢飘散。但这场夜宴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整个京城。岭南王陈锋之名,连同那沉默如铁、斩人马如草芥的“陌刀”二字,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无数惊恐、敬畏、忌惮的议论,在深沉的夜色中,飞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府邸,也飞向了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惊疑不定的目光深处。
夜色如墨,皇宫深处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皇帝周元启挥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立于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岭南那片曾被视作蛮瘴之地的区域。他眼中再无宴席上的深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影子。”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唤。
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模糊如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跪伏在阴影之中。
“查。” 皇帝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寒意,“动用天字密探,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查清三件事:第一,岭南陌刀军,数量几何?甲胄兵刃,从何而来?第二,陈锋在岭南,除却此军,可还有玄甲之军?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的岭南,“他那粮种,亩产究竟多少?瘴气消散,是真是假?给朕挖!挖地三尺,朕要知道,朕的这个儿子,在岭南……究竟藏了多少足以掀翻这大周江山的东西!”
“是。” 阴影中的身影低应一声,如同鬼魅般消散。
皇帝缓缓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凝视着摇曳的火焰,仿佛看到了沙盘上被碾碎的千军万马,看到了演武场上泼洒的猩红,更看到了陈锋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陌刀……”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着,一声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朕的岭南王……你给朕的惊喜,未免……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