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的密令化作一支商队北上辽东,紫宸殿的血迹尚未干涸。
辽东节度使府内,萧铁山捏着“骊山土产”密匣的手指关节爆出青白——匣中突厥可汗的亲笔信与辽东军械图让他如坠冰窟!
“岭南王…好毒的手段!”青铜兽首在他掌下碎成齑粉,“传令玄甲骑集结!本帅要岭南鸡犬…”
话音未落,亲卫连滚爬入:“大帅!陌…陌刀营的商旗插在辽阳城外三十里!”
岭南军寨沙盘前,陈锋的指尖划过燕云十六州,朱砂笔在“渔阳”重重一点:“告诉萧铁山,他的催命符…可不止一封。”
辽东,节度使府,白虎堂。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厚重的窗棂上,发出令人烦躁的沙沙声。堂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辽东节度使萧铁山眉宇间凝冻的寒意。他端坐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太师椅上,魁梧的身躯如同铁铸,手掌下按着一只尚未开启的紫檀木密匣。匣子不大,却沉甸甸的,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唯有一枚小小的、阴刻的鹰隼印记烙在锁扣下方——岭南王府独有的“鸮眼”暗记!
堂下,垂手肃立着一名风尘仆仆、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正是岭南“福隆记”北路大掌柜王坤。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神态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微微躬身道:“萧帅,我家王爷念您戍守北疆,劳苦功高,特命小人星夜兼程,送上这份…‘骊山土产’。王爷说,请您务必…细细品鉴。”
“骊山…土产?”萧铁山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铁。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王坤脸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他骨子里卖的是什么药。岭南王陈锋!那个被放逐岭南、被朝野视为废物的八皇子!他怎会有胆量,又怎会有能耐,将手伸到辽东,伸到他萧铁山的面前?还送来什么见鬼的“骊山土产”?骊山!那是太子陈寰的葬身之地!是足以让整个大周天翻地覆的魔窟!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萧铁山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缓缓抚上密匣冰冷的表面。指尖触碰到那枚阴鸷的鸮眼印记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咔哒”一声轻响,他按开了精巧的铜扣。
匣盖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珍玩玉器,也没有岭南的奇珍异果。匣底,只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卷薄如蝉翼、边缘泛着陈旧黄色的特殊皮纸。皮纸上,弯弯曲曲的突厥文字如同盘绕的毒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异域气息。最下方,那枚用鲜红朱砂拓印的、狰狞咆哮的金狼头印鉴,即便在略显昏暗的白虎堂内,也刺得萧铁山瞳孔骤然收缩!突厥可汗的金狼大印! 这卷皮纸的形制、印记,与他当初和太子陈寰密谋时,突厥使者带来的那份盟约国书…一模一样!
萧铁山的手指猛地一颤,几乎要捏不住匣子。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目光移向右边。
右边,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厚实桑皮纸。展开后,赫然是一幅绘制精细的堪舆图!图上清晰标注着骊山无名谷的地形、建筑布局。几处关键位置,被朱砂着重圈出:锻炉工坊、屯兵石堡、地下军械库! 更让萧铁山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在标注着“甲字库”的位置旁,一行熟悉的辽东边军制式小字清晰可见:“辽东制式破甲重箭三千捆,已验收入库。押运官:萧烈。”
萧烈!那是他萧铁山的亲侄子!半年前以“押运边军冬衣”为名,被他秘密派往骊山“协助”太子的心腹!
“轰——!”
一股狂暴的戾气如同火山般从萧铁山脚底直冲天灵盖!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赤红如血!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被这两样东西砸得粉碎!岭南王陈锋,哪里是送什么“土产”?他送来的,是足以将萧氏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催命符!是他萧铁山勾结太子、私通突厥、资敌叛国的铁证!
“好…好一个岭南王!”萧铁山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好一份…贴心厚礼!”他猛地抬头,那目光中的杀意已经凝成实质,如同两柄淬毒的弯刀,狠狠刺向堂下依旧平静的王坤!
“砰!!!”
萧铁山身前的紫檀木帅案在他暴怒的一掌之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坚硬的桌面竟硬生生被拍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边缘木屑飞溅!他魁梧的身躯霍然站起,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白虎堂,连炭火的噼啪声都仿佛被冻结!
“真当本帅是泥捏的不成?!”萧铁山须发戟张,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暴戾与疯狂,“以为捏着几张纸,就能让本帅引颈就戮?岭南小儿,欺人太甚!!”他猛地抬手,指向堂外风雪,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传令——!”
“玄甲铁骑营!火器营!重弩营!即刻集结!”
“点兵!备马!本帅要亲率辽东铁骑,踏平岭南!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藩王…碎尸万段!!”吼声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辽东王萧铁山,这头盘踞北疆二十载的猛虎,终于被彻底激怒,露出了他择人而噬的獠牙!岭南王的手段,触碰了他最后的底线!
就在这杀气盈天、一触即发的时刻——
“报——!!!”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白虎堂,脸色煞白如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甚至盖过了萧铁山雷霆般的咆哮:
“大帅!急报!辽阳…辽阳城外三十里!突然出现大批不明人马!打着…打着‘福隆记’的商旗!但…但他们推出来的车…车上全是…全是七尺长的巨刃!是陌刀!岭南的陌刀营啊!!!”
“什么?!”萧铁山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脚下坚硬的水磨金砖竟被他踩得寸寸龟裂!脸上那狂怒的狰狞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被毒蛇扼住咽喉般的冰冷窒息感!
岭南的陌刀营!那支在西南蛮族战场上杀出赫赫凶名、斩马断骑如同砍瓜切菜的恐怖重步兵!他们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辽东腹地?出现在他萧铁山的老巢…辽阳城下?!
“多少人?!”萧铁山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黑…黑压压一片,至少…至少三千柄陌刀!如林而立!”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为首的将领…扛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写着‘岭南王特使,恭送萧帅…上路’!”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萧铁山的喉咙!他眼前一黑,喉头剧烈滚动,硬生生将那口逆血咽了回去!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重重撞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恭送…上路?!
陈锋!岭南王陈锋!他不仅送来了索命的证据,更将索命的屠刀…直接架到了他萧铁山的脖子上!那三千陌刀营,就是最赤裸裸的威胁!是告诉他,只要他萧铁山敢妄动一步,岭南王的刀锋,就会在辽东铁骑踏出山海关之前,先一步斩下他萧氏满门的头颅!
岭南,镇南军寨,鸮眼密室。
巨大的帝国北疆舆图前,炭火盆中的银丝炭无声燃烧,驱散着岭南特有的湿热潮气,却让室内的空气更显凝滞肃杀。
陈锋负手而立,玄色王袍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并未看那幅标注着无数红叉和进军路线的舆图,目光反而落在墙壁上一幅巨大的《燕云十六州山河形胜图》上。燕云之地,大周北疆命脉,中原屏障。此刻,这屏障之上,却盘踞着萧铁山这头随时可能反噬主人的恶虎。
张诚垂手肃立在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密室内只有炭火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更漏缓慢滴落的轻响。
“王爷,‘福隆记’王坤已抵辽东节度使府。‘土产’…应已送到萧铁山手中。”张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那足以搅动北疆风云的“土产”,不过是送去的一筐岭南荔枝。他的指尖,在巨大的燕云地图上缓缓划过,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疆土,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东北方向、扼守幽燕门户的雄关之上——渔阳。
他的指尖,带着千钧之力,在“渔阳”二字上,重重一点!
“辽东萧氏,世代镇守渔阳,以此为根基,控扼燕山,虎视中原。”陈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敲在人心头,“渔阳粮仓,存粮可支辽东边军三年之用。渔阳武库,甲胄兵刃堆积如山。渔阳关城,更是锁钥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张诚:“告诉萧铁山,本王送他的‘土产’匣子,夹层里还有个小玩意。那是渔阳粮仓布防图,还有…他三子萧振海,去年在长安赌坊输掉三十万两军饷,被本王的人‘偶然’救下时,亲手画押的…认罪供状。”
张诚心头剧震!渔阳!那是萧氏经营百年的命根子!粮仓布防图!萧振海的认罪供状!王爷这哪里是送一份“土产”?这是将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抵在了萧氏一族的咽喉、心口和命根子上!萧铁山若敢妄动,不仅勾结突厥、资敌叛国的滔天大罪会曝光,连他萧氏赖以生存的根基之地渔阳,也会顷刻间陷入万劫不复!甚至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爷神机!”张诚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萧铁山…此刻怕是已如困兽!”
“困兽?”陈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那笑意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还没资格在本王面前称兽。”
他踱步到悬挂的北疆舆图前,修长的手指沿着从岭南到辽东的漫长路线缓缓划过,指尖最终落在象征辽阳城的位置。
“本王给他的路,只有两条。”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生死的绝对意志,清晰地回荡在密室之中,“一,体面地‘告老’,交出兵符印信,本王保他萧氏一族富贵闲散,做个田舍翁。”
“二…”他的手指猛地一收,仿佛虚空扼住了什么,眼中寒芒爆射!
“本王不介意再送一份‘土产’去帝都。让父皇和满朝文武看看,他萧大将军,是如何与突厥可汗称兄道弟,又是如何用渔阳的粮、辽东的刀,养肥了那些即将践踏大周山河的…豺狼虎豹!”
密室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噼啪。张诚仿佛看到,千里之外的辽东,那位曾经跺跺脚北疆都要震三震的萧大帅,此刻正如坠冰窟,被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大网死死锁住咽喉,进退维谷,动弹不得。岭南王的屠刀,早已悬在头顶,刀锋的寒意,足以冻结辽东最酷烈的风雪!
陈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燕云十六州山河形胜图》,眼中燃烧的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深沉如渊、志在必得的野心。
“辽东的爪子,该换主人了。”他低声自语,如同巨龙的低吟,“这燕云的屏障…只能握在本王手中。”
密室之外,岭南的天空依旧晴朗,但一股无形的风暴,已随着陈锋的意志,席卷向北疆,即将彻底改变那片铁血之地的格局。权力的棋局上,一颗来自岭南的棋子,正以雷霆之势,悍然落子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