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南越城。
残破的王府后院，陈锋独立于那片已抽穗扬花、散发出惊人谷物清香的“神田”旁。夜色如墨，星河低垂，但他周身却仿佛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气场，将蚊虫瘴气尽数隔绝在外。五指缓缓收拢，筋骨深处隐隐传来金铁交鸣般的低沉嗡响，每一次心跳都如战鼓擂动，将昨夜那场神秘仪式带来的浩瀚力量泵向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听”到肌肉纤维在无声撕裂、重组，变得更加虬结致密，蕴含着远超昨日的爆炸性力量；骨骼深处细微的爆鸣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万载玄铁般的厚重感，仿佛轻轻一跺脚，便能撼动这片岭南大地。
“废物藩王？”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投向北方那片遥不可及的巍峨宫阙，“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大周皇城，东宫，夜凉如水。
琉璃宫灯将雕梁画栋映照得如同白昼，暖玉铺地，金兽吐香，极尽人间富贵奢靡。太子周霆斜倚在铺着雪白虎皮的紫檀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跪在下方阴影里的身影。
“岭南？那个瘴疠横行的鬼地方？”太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威压，“孤那‘好八弟’，在那边…可还安分？”
阴影中的身影头埋得更低，声音干涩而恭敬：“回禀殿下，八皇子…不，岭南王陈锋，初至南越城时，王府破败，戍卒老弱，境况凄惨。黑虎寨三当家屠山曾去‘拜会’，据传…闹了些不快。”
“哦？”太子眉梢微挑，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屠山那等莽夫，没把他那点可怜的家当砸了？还是说，我们那‘马上风’的八弟，又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安抚’了？”语气里的轻蔑，如同谈论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具体情形…探子未能深入。只知屠山离去时颇为狼狈，其后…黑虎寨大当家屠烈亦曾亲往王府。”阴影中的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再之后…黑石寨岩虎带数百蛮兵围堵王府，意图勒索。”
“呵，百越蛮子也敢跳梁？”太子嗤笑一声，将玉佩随手丢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结果呢？陈锋是跪地求饶，还是被吓得尿了裤子？孤真想看看他那张脸，还能不能摆出在京城时那副故作清高的恶心模样！”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陈锋（周烨）那张苍白阴郁、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就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废物，当年竟差点……
“据…据探子远远窥见，”阴影中的人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岩虎…被岭南王…徒手…捏碎了青铜巨斧！数百蛮兵，连同岩虎本人，尽数跪伏于王府门前！”
“什么？！”
太子猛地从软榻上坐直身体，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瞬间凝固，化作一片冰寒的惊疑！殿内暖意融融，他却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
“徒手…捏碎青铜巨斧？你确定探子没看错？还是说，那蛮子拿的是泥捏的玩意儿？”太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荒唐！太荒唐了！那个被酒色掏空身子、连骑马都能马上风的废物，怎么可能有这等非人之力？
“千真万确！探子虽离得远，但那巨斧碎裂之声清晰可闻，岩虎双臂扭曲，跪地不起，绝非作伪！更有…更有……”
“还有什么？！”太子厉声追问，眼中寒芒暴涨。
“王府之中，似有…似有重甲之士隐现！气息…肃杀如铁！”阴影中的人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他不敢说那是如同地狱魔兵般的暗红玄甲，那景象太过骇人听闻，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眼花。
殿内死寂。
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似乎都凝滞了。太子周霆的脸色在宫灯下变幻不定，从惊疑到阴沉，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机。他缓缓靠回软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下方跪伏之人的心尖上。
“重甲之士？岭南戍边营那三百老弱病残，连站都站不稳，哪来的重甲？”太子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令人心悸，“是有人胆大包天，私蓄甲兵，暗中资助于他？还是说…我们这位八弟，在岭南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他绝不相信陈锋自身能有如此力量！定是外力！要么是某些不安分的势力暗中投靠，要么…就是他在那片被诅咒的蛮荒之地，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无论是哪一种，都超出了他设定的“废物等死”的剧本！
“查！”太子吐出一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给孤查清楚！那重甲从何而来？那力量是真是假？还有，黑虎寨和黑石寨，如今是何动向？岭南…是不是已经换了主人？！”
“诺！”阴影中的人如蒙大赦，叩首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
太子周霆独自坐在恢弘却冰冷的殿宇中，目光扫过案几上那份来自岭南的、语焉不详的密报。废物？他心中冷笑。能徒手碎蛮酋神兵，慑服数百凶悍蛮兵，这还能叫废物？哪怕这力量来得蹊跷，也足以说明这个被放逐的八弟，身上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异变！
“来人！”
殿外侍立的太监总管福海立刻躬身小跑进来：“殿下。”
“传孤口谕，”太子声音森冷，“明日早朝后，请三殿下、五殿下、七殿下、九殿下…还有十二弟，到孤的‘听雨轩’小聚。就说…孤得了些岭南新进的‘苦茶’，请诸位兄弟品鉴品鉴这…瘴疠之地的滋味！”
“奴才遵旨！”福海心头一凛，不敢多问，连忙退下安排。太子这是要将所有成年、且在京的皇子都聚拢过来！岭南那位“废物”王爷，恐怕已成了太子殿下心中一根必须拔除的尖刺！
岭南，南越城破晓。
王府后院演武场，夯实的泥地被踩踏得坚实如铁。三百余名经过数日残酷操练、眼神中已褪去大半麻木、多了几分凶悍与疲惫的兵卒，正随着赵铁柱嘶哑的号令，进行着劈刺训练。动作依旧生涩，但每一次木矛刺出，都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劲。管饱的神粮，如同最原始的信仰，牢牢拴住了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汉子。
陈锋立于场边高台，赤着上身，只着一条黑色劲装长裤。晨光勾勒出他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皮肤下仿佛有虬龙蛰伏。他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挥汗如雨的队伍，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奔流不息，与脚下这片蛮荒大地产生着奇异的共鸣。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极北之地，那片金碧辉煌的囚笼中，正有数道冰冷的目光跨越千山万水，死死地钉在岭南的方向。
“王爷，”燕洵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锋身后，暗红的面甲下猩红幽光微闪，“‘影子’回报，京城…有动静了。东宫昨夜灯火通明，数道密令连夜发出。黑虎寨和黑石寨的归顺，恐怕…瞒不了多久。”
陈锋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演武场边缘一根新换上的、足有成人腰身粗细的硬木桩，虚虚一握。
嗡！
一股无形的、凝练如实质的劲气隔空迸发！
咔嚓！轰隆！
那根坚硬如铁的硬木桩，如同内部被塞进了火药，自中心点瞬间炸裂！无数尖锐的木刺混合着烟尘，呈放射状向四周激射！声势比昨日捏碎巨石更为骇人！
下方操练的兵卒骇然停手，惊惧地望着那根粉碎的木桩，又看向高台上那道赤着上身、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化为死心塌地的敬畏！
陈锋缓缓收手，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尘埃。他望向北方，深邃的眼眸中，冰冷与炽热的战意交织燃烧。
“让他们看。”陈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烟尘，落入燕洵耳中，也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应着那座北方宫阙中的冰冷注视，“看得越清楚，他们才会越恐惧。三年…”他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锋利，如同出鞘的陌刀。
“本王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口中的‘废物’，是如何踩着他们的尸骨，坐上那至高之位！岭南的风，该吹进那座腐朽的皇宫了！”
晨风吹过，卷起演武场上的烟尘与木屑，也卷动着王府后院那片“神田”中沉甸甸的金色稻穗，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新王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