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郑家轰然倒塌,百年基业被连根拔起。
岭南王府的地牢深处,郑伯雍的惨叫声彻夜不息。
“郑家只是开始。”陈锋指尖划过岭南疆域图,停在崔氏盘踞的辽东三郡,“下一个,该轮到谁?”
崔氏祖宅内,家主崔元启摔碎了最爱的和田玉杯:“查!王府的探子到底渗进来多少?”
无人知晓,王府“燕子”已化作崔府新纳的歌姬。
月下庭院,歌姬纤指划过崔元启嫡孙的掌心:“公子可知,老太爷书房暗格里,锁着二十年前漕运沉船的账簿?”
少年瞳孔骤缩——那场沉船,淹死了三百押运军饷的边军!
辽东郑氏这棵盘踞岭南百年的巨树,在岭南王陈锋的雷霆手段下,被连根拔起。抄家的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在破晓时分冲开了郑家那两扇象征百年威严的朱漆铜钉大门。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府邸内最后一丝侥幸,女眷的哭泣、仆役的惊惶、以及管事们面如死灰的绝望,交织成一曲百年世家落幕的悲怆挽歌。一箱箱贴着封条的家财被流水般抬出,堆满了门前的广场,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而冰冷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这曾经的煊赫。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裹挟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岭南。街巷酒肆、码头驿站,所有角落都充斥着压抑的议论和难以言表的震骇。
“听说了吗?郑家……没了!”
“通敌叛国!割地引狼!人赃并获!岭南王亲自带兵在狼嚎谷口拿的人!”
“抄家了!几代人的积蓄啊,全完了!”
“那位爷……是真敢下手啊!那可是郑家!”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岭南另外几家根深蒂固的巨族门阀间疯狂蔓延。尤其是盘踞辽东三郡、与郑家素来同气连枝的崔氏。崔府那往日门庭若市、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兽头大门,此刻紧紧关闭,只留下一条仅供心腹出入的狭窄缝隙。高墙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府深处,幽暗的地牢。
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肉体溃烂的甜腥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淤积在冰冷的石壁间,挥之不去。火把的光芒在通道里跳跃,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湿滑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最深处的刑房里,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夹杂着非人的、断续的惨嚎,如同钝刀刮擦着耳膜。
郑伯雍被悬吊在刑架之上,曾经保养得宜、象征着家主威严的体面早已荡然无存。他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浸透血污的破布,只有偶尔抽搐的身体证明他还活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浑浊不堪,死死盯着几步外阴影中端坐的身影。
陈锋安然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身下垫着厚实的白虎皮。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拭着手指,仿佛刚刚拂去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桌上摆着几份还带着地牢阴冷气息的口供,墨迹未干。
“郑公,”陈锋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在这充斥着痛苦呻吟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本王耐心有限。辽东三郡,崔家与尔等往来盐铁、私铸兵甲、暗通生蛮部落的账册、密信、交接据点……还有你们埋在王府和边军里的钉子名单。说出来,本王许你一个痛快。”
郑伯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破碎的嘴唇翕动着,挤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杀……杀了我……”
陈锋微微倾身,火光照亮他半边冷硬的脸颊,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本王知道你们这些百年世家,讲究个‘体面’,讲究个‘身后名’。你死,郑家九族尽灭,百年清名化为通敌叛国的耻辱,永世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受万民唾骂。你的儿子、孙子,男丁腰斩弃市,女眷充入教坊司,世世代代,永为贱籍。”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郑伯雍残存的意识里。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怨毒的光芒,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不……你不能……”他嘶声力竭,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本王能。”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冷,斩钉截铁,“而且,本王会做得比你想象的更彻底。说!”最后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在地牢中炸响。
郑伯雍的身体猛地一僵,那点强撑的世家傲骨终于被这无情的现实和未来的恐怖图景彻底碾碎。他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淌下,最终,一个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东……东平郡……吴记货栈……暗仓……夹层……”
阴影中,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色、却毫无表情如同石雕的书记官,立刻上前,蘸饱了墨的笔尖悬在雪白的纸页上,等待着记录这最后的、足以掀起更大风暴的供词。
岭南王府,听涛阁。
巨大的岭南疆域沙盘铺满了整张黑檀木长案,山川河流、郡县城池皆以微缩模型清晰呈现。陈锋负手立于案前,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这片承载着他野心的土地。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深沉寒意。
“郑家,只是开始。”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冷硬。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出,指尖精准地点在沙盘上辽东三郡的核心位置,那里插着一面代表崔氏的小旗。“盘踞辽东,树大根深,与郑家狼狈为奸,盐铁走私,豢养私兵,其心可诛。下一个,该轮到谁?”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谋士杜衡,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文士,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明鉴。崔氏根基确比郑家更深,其家主崔元启老奸巨猾,行事更为隐秘。然郑家覆灭,崔氏已成惊弓之鸟。据‘燕子’线报,崔元启自昨日郑家出事起,便闭门谢客,其府邸内护卫增加了一倍有余,气氛极为紧张。”
“紧张?”陈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划过,“越紧张,越容易出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王偏要将这些吸附在岭南身上的蛀虫,一条条抽筋扒皮!传令‘燕子’,崔家,是下一个目标。本王要他们所有的秘密,每一笔肮脏的交易,每一个安插的钉子,每一处藏污纳垢的巢穴!尤其是……”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崔氏祖宅的位置重重一按,“崔元启本人!”
“诺!”杜衡肃然领命,眼中精光一闪。
与此同时,崔氏祖宅,松鹤堂。
名贵的紫檀木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香的馥郁气息,却丝毫无法抚平堂内的焦灼与恐慌。
啪嚓!
一只价值连城的和田白玉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碎片飞溅,吓得侍立两旁的心腹管事和几个旁支族老浑身一颤。
“废物!一群废物!”崔氏族长崔元启须发戟张,苍老的脸上肌肉扭曲,因暴怒而涨得通红。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跪在堂下、负责家族内外情报的头目崔安,厉声咆哮:“郑家!郑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人连锅端了!事前竟无半点风声!岭南王府的探子,到底渗进来多少?我们崔家是不是也早就被人扒光了底裤,只等人家上门来拿人了?!查!给我挖地三尺地查!府里每一个新来的仆役、丫鬟、管事,甚至那些姨娘养的面首,全都给我筛一遍!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郑家的下场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世家大族高高在上的美梦中彻底浇醒。那堆积如山的家财被抄没的场景,郑伯雍被锁拿的绝望,像噩梦一样反复在他眼前闪现。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家主息怒!”一个族老颤巍巍地劝道,“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收缩人手,销毁……”
“销毁?!”崔元启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族老,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怎么销毁?那些账册,那些密信,那些和生蛮、和海寇往来的记录,埋在地下的军械!哪一样是能立刻烧干净的?岭南王的人现在恐怕就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动一下,就是灭顶之灾!”
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崔元启粗重的喘息声。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利刃悬于头顶、随时可能身首异处的冰冷恐惧。
夜色渐深,崔府后花园。
白日里的肃杀和紧张似乎被夜色冲淡了些许。为了安抚人心,也为了试探府内人员的底细,崔府破例在玲珑水榭设了小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几盏精致的琉璃宫灯悬挂在檐角,将水榭和周围的莲池映照得如梦似幻。受邀的多是崔家较为核心的子弟和几位得脸的清客。
水榭中央,新近采买、据说来自江南水乡的歌姬班子正在献艺。领舞的女子身段窈窕,着一袭水绿色的轻纱舞裙,面覆同色薄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仿佛盛着江南烟雨的剪水双瞳。她舞姿曼妙,如同月下精灵,吸引了席间所有年轻子弟的目光。尤其是崔元启最为宠爱的嫡孙崔明远,更是看得目不转睛,眼神炽热。
此女,正是王府“燕子”中的佼佼者,代号“青鸾”。她潜入崔府不过半月,凭借一手精妙的琵琶和这支令人惊艳的“流云水袖舞”,迅速获得了在内宅献艺的机会。
舞毕,歌姬们退下稍歇。崔明远借着几分酒意,按捺不住心中悸动,端着酒杯凑到正在水榭边整理舞衣的青鸾身旁。
“姑娘舞姿,真乃天人之姿,令人心醉神迷。”崔明远努力做出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神却黏在青鸾覆着薄纱的脸上。
青鸾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靠近的气息,福了一礼,声音清泠如泉:“公子谬赞。”她抬起眼,那双眸子在月色下波光流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和好奇,轻轻扫过崔明远年轻却已隐现骄纵之气的脸庞,似是无意地低语:“公子气度尊贵,想必自幼便在这锦绣丛中长大,见多识广。不像奴家,漂泊无依,只听闻些……陈年旧事当故事听。”
“哦?什么故事?”崔明远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痒难耐,又想在美人面前炫耀家世见闻,立刻追问。
青鸾微微凑近,吐气如兰,带着一丝江南软语的甜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奴家也是听以前一个走漕运的老船工醉后胡吣……他说二十年前,岭南往北押运军饷的三百艘漕船,在‘鬼见愁’峡口沉得蹊跷……说那滔天的浪头,像是龙王发怒,可有人却瞧见……崔家老太爷书房里,锁着能请动龙王的‘账簿’呢……”她一边说,纤纤玉指仿佛不经意地,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轻轻划过崔明远因惊愕而微微汗湿的掌心。
崔明远脸上的笑容和酒意,在听到“二十年前”、“漕运沉船”、“三百艘”、“鬼见愁”、“老太爷书房”、“账簿”这几个词的瞬间,如同被冰水浇透,骤然冻结,继而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倒竖!
二十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鬼见愁”沉船案!
三百名押运军饷的边军精锐,连同巨额饷银,一夜之间葬身鱼腹,无一生还!朝廷震怒,彻查许久,最终却以“天灾风浪”定案,成了一桩悬案。此事,是崔家发迹路上一个极其隐秘、绝不容触碰的禁忌!崔明远也是偶然一次在祖父酒醉后的只言片语和父亲极度惊恐的呵斥中,才模糊地知道此事与崔家有着莫大的干系,似乎是祖父当年为了打击政敌、侵吞饷银而……他只知道那是家族绝不能提的禁忌,是深埋在地下的火药桶!
眼前这歌姬,一个刚入府不久的下贱伶人,她怎么会知道?!还点出了“书房暗格”!
崔明远瞳孔骤缩如针,脸色在琉璃宫灯下变得惨白如纸,端着酒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杯中琼浆洒出大半都浑然不觉。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膛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死神的鼓点!他猛地抬头看向青鸾,那美得惊心动魄的眸子里,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冰冷和……嘲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崔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惊惶,在这原本还算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哪来的疯言疯语!来人!给我……”
他下意识地想喊人将这歌姬拿下,严刑拷问!但“拿下”两个字冲到嘴边,对上青鸾那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眸时,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她怎么敢说?谁让她说的?这背后……是不是王府的人已经……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让他遍体生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水榭内外众人的注意。崔元启的心腹管家快步走了过来,沉着脸:“远少爷,何事喧哗?”
崔明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她……她……胡言乱语……书房……沉船……”他惊恐过度,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管家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射向青鸾。青鸾却已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柔顺卑微的歌姬模样,仿佛刚才的低语从未发生过,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奴家……奴家只是见公子手上有灰,想为公子拂去……不知怎的惹恼了公子……奴家该死……”她微微屈膝,身体因“害怕”而轻轻颤抖。
管家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崔明远那失魂落魄、惊惧交加的脸上,心中疑窦丛生。他深知这位远少爷虽然纨绔,但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书房……沉船……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崔家核心人物魂飞魄散!
“远少爷喝多了,扶少爷回去歇息!”管家当机立断,对旁边的仆役喝道。他深深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青鸾,眼神阴鸷,“至于你……跟我来一趟。”
青鸾顺从地应了一声“是”,跟着管家离去。转身的刹那,无人看见她低垂的眼帘下,那一闪而逝的、如同猎鹰锁定目标般的锐利光芒。方才划过崔明远掌心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猎物因极度恐惧而渗出的冰冷汗意。
破局之始,裂痕已现。崔家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内部,第一道致命的缝隙,正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蔓延。 岭南王府的沙盘前,陈锋的手指,已然悬在了崔氏的心脏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