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城门碎裂的木屑混着铁腥味飘入刺史府，王珣瘫坐在地的狼狈模样尚未收拾干净。
“盐铁专营权契、历年账册、刺史印信……全数移交岭南王府！”谢邈嘶吼着将鎏金铜印砸向崔勉，声音里浸满世家贵胄从未有过的绝望，“还愣着？真想被那陌刀劈成两截吗？！”
四大家族百年经营的桂州基业，在墨玄重骑的煞气前土崩瓦解。
桂州刺史府内，浓烈的尿骚味混合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王珣瘫坐在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紫色官袍的下摆一片深色湿痕，鎏金铜印和断裂的绶带被随意丢弃在手边，象征权力的物件此刻沾满泥污。他目光涣散，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给……都给他们……” 这位王阀在岭南的最高代言人，已被城门外那劈开三丈豁口的惊天一刀彻底斩碎了脊梁。
谢邈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弯腰，一把抓起那枚沉甸甸的刺史铜印，狠狠砸向旁边同样失魂落魄的崔勉（崔浩族弟）怀里，嘶声力竭的吼叫带着破音的凄厉和世家子弟从未有过的绝望：“听见了吗？！盐场！铁矿！工坊！所有地契账册印信！立刻！马上！全数移交岭南王府！你们崔家想被那门板陌刀劈成两截喂狗吗？！快去啊——！”
铜印砸在崔勉胸口，沉闷的撞击让他踉跄一步，却瞬间惊醒。看着王珣的丑态，听着谢邈绝望的咆哮，再想想城外那百骑沉默如山、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墨玄铁甲，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抵抗？那劈碎包铁城门的陌刀是假的吗？那刀枪不入的重甲是纸糊的吗？赵铁鹰那句“破门屠族”的寒音犹在耳畔！
“搬！开库房！所有东西！快！”崔勉像是被烙铁烫了屁股，猛地跳起来，对着门外同样面无人色的家将和各家管事嘶吼，声音扭曲变形。卢方早已连滚爬爬冲了出去，哪还有半分世家主事的从容。
府衙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鸡飞狗跳。沉重的库房门被粗暴撞开，积满灰尘的樟木箱子被七手八脚抬出，历年盐铁专营的契书、工坊地契、密密麻麻记录着盘剥与交易的账册，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般胡乱堆放在院中。象征着四大家族在岭南百年权威与财富根基的文件，此刻在墨玄铁骑的煞气笼罩下，正被仓惶地打包，准备拱手献予他们曾经视为“废物藩王”的陈锋。
岭南王府，地底深处。幽冷的珠光将巨大的沙盘映照得纤毫毕现。象征桂州的区域，一枚四色纠缠的世家标记正剧烈闪烁，随即如同被重锤击中般，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最终彻底黯淡、崩解。
“‘燕子’最高密级，八百里加急！”李三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在陈锋身后三步外凝实，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支细若竹签的黑色铜管，“桂州城破！王珣当众失禁，四家桂州主事已交出所有盐铁专营权契、账册印信！赵将军部正在全面接管！另，神策军左卫副统领萧战，率一千精锐已于昨日秘密离京，沿洛水南下，护卫钦差高俭！预计十五日后抵岭南界碑！”
石室内瞬间寂静。神策军！皇帝最核心的禁卫，直属天子，与世家毫无瓜葛的铁血之师！竟然被派出来了！即便是对陈锋有着绝对信心的心腹重臣，此刻心头也不由得一凛。度支主事周文博眼中精光爆射，抚掌而笑，打破了沉寂：“王爷神机妙算！四大家族在桂州盘踞百年的命脉，被赵将军一刀劈碎！这份‘投名状’交得够狠！皇帝老儿此刻怕是在龙椅上如坐针毡，既惊怒我岭南兵锋之盛，更疑心四大家族是否被逼反水，暗中投效王爷！派神策军，名为查案，实为震慑，更是防着九皇子与世家！可惜啊……”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世情的冰冷嘲讽：“可惜这神策军再是虎狼之师，踏入我岭南腹地，也不过是入笼困兽，一举一动皆在王爷掌心！”
工曹主事崔琯踏前一步，身上还带着断魂崖矿洞深处的硫磺与金属气息，脸上却意气风发：“王爷！‘龙脊’秘道已通！墨玄铁水奔流不息！除重骑营新甲外，新淬墨玄铁鳞甲三千副、陌刀一千柄已入库苍梧武库！足可再武装一支精锐玄甲步军！”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正缓缓拂过象征帝都的金色城池模型。沙盘之上，一条代表钦差队伍的金色细线，正从京城蜿蜒南下。他听着属下的禀报，面上无波无澜，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掌控全局的冰冷锐芒如寒星乍现。
“一千神策军……”陈锋的声音在幽闭石室中响起，平静得如同深潭寒水，“皇帝倒是舍得下血本。高俭？都察院那条出了名的疯狗，专司‘谋逆’大案，咬住便不死不休。看来本王的这位父皇，是铁了心要从岭南撕下一块肉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要看看本王……是真虎还是病猫。”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实质的刀锋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冰珠砸落：
“他要查，便让他查。查个天翻地覆，查个水落石出！”
“崔琯！”
“下官在！”崔琯精神一振，踏前半步。
“断魂崖核心工坊，依‘甲字三号’预案，即刻封存！所有墨玄铁母矿渣、淬火残液、核心模具，全部转移至‘龙脊’秘库！地表工坊，全力开动，打造水车铁件、新式犁铧、筑路铁钎！账目，”陈锋目光转向周文博，“配合周先生，做成‘利国利民’的样子。本王要钦差踏入工坊时，只闻到农具的土腥味，看不到一丝兵戈之气！”
“诺！”崔琯斩钉截铁，“王爷放心！属下保证，连一粒不该有的矿渣都找不到！所有工匠皆已签署生死状，迁入预设山谷，万无一失！”
“周文博！”
“下官听令！”周文博躬身，嘴角噙着狐狸般的笑意。
“岭南三年来所有赋税、商税、工坊收支账册，按‘乙字七号’账本准备，务必‘滴水不漏’。至于刚收来的桂州盐铁专营权及历年账册……”周文博眼中闪过狡黠的精光，“下官明白！四大家族在桂州盘剥无度，账目本就漏洞百出，侵吞国帑、苛待矿工盐户、私设税卡之罪证比比皆是！下官只需稍加整理引导，便是一份铁证如山的‘罪状集’！高俭若想从盐铁入手查王爷，必先踩进这滩四大家族给他备好的烂泥潭！到时，是他查王爷，还是王爷借他之手清剿蠹虫，可就由不得他了！”
“善！”陈锋颔首，目光如电射向阴影中的李三，“李三！”
“属下在！”李三身影微动。
“‘燕子’全部动起来！神策军南下沿途所经驿站、州县，所有饮食、车马、向导，皆换上我们的人！把他们‘代天巡狩’的威风，给本王‘好好’宣扬出去！要快，要广！让岭南每一个村寨、每一处茶寮都知道，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是带着天子剑，领着禁军精锐，专程来查咱们岭南王‘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激起民愤，更要让百姓知道，是谁让他们吃饱穿暖，是谁在保境安民！”
“诺！定让这‘威风’传遍岭南，深入人心！”李三声音带着森然寒意。
“再传令赵铁鹰，”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桂州事毕，重骑营即刻回防苍梧！换下的旧甲，给本王擦‘亮’了！就摆在……钦差入岭南的必经之路——落雁关外！让高俭和神策军的‘老爷’们，好好看看，我岭南剿匪将士用的是什么‘破铜烂铁’！”
帝都，崔氏府邸，暗室。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与猜忌。王阀家主王琰面沉似水，指节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谢蕴、崔浩、卢琮分坐两旁，人人脸色难看。桂州噩耗如同冰水，浇灭了联名上奏时的那点孤勇。
“桂州……丢了。”王琰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王珣这个废物！八千守军，竟被陈锋百骑吓得开城献地！我王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他眼中怒火翻腾，更有深切的耻辱。
“百骑？”谢蕴冷哼一声，三角眼中闪烁着惊悸与怨毒，“那是墨玄重骑！赵铁鹰一刀劈开了包铁瓮城！王珣亲眼所见！陈锋在岭南，不仅铸成了墨玄甲，更养出了一支非人的铁军！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崔浩！”他猛地转向崔浩，语气咄咄逼人，“你崔家那个崔琯，如今可是陈锋麾下红人，执掌工曹！墨玄铁母矿脉就在断魂崖！你敢说，你崔家对此一无所知？你那位族弟崔勉，在桂州可是管着矿税的！”
崔浩脸色瞬间铁青，拍案而起：“谢蕴！你休要血口喷人！崔琯早已被家族除名！其所作所为，与我崔氏无关！桂州矿税账册，皆按朝廷规制，何来勾结之说？倒是你谢家，在桂州盐场私设关卡，盘剥盐户，中饱私囊的烂账，怕是经不起钦差细查吧？”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谢家的污点，意图祸水东引。
“够了！”卢琮年轻气盛，烦躁地打断两人，“现在互相攀咬有何用？桂州一失，我们在岭南的财源断了近半！陈锋这一刀，砍在我们命脉上！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钦差高俭和那一千神策军！若被他们顺着桂州的线查到我们各家头上……”
“查到又如何？”王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狠厉，声音压得极低，“高俭是条疯狗不假，但他更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陛下派他来，查陈锋是真，难道就没有借机削我们一刀的意思？九皇子被禁足毓庆宫，宫防由神策军接管，陛下对我们……猜忌已深！”他环视三人，一字一句道，“为今之计，必须将祸水死死引向岭南！让高俭相信，桂州所有逾制之举，皆是陈锋逼迫所为！我们四家，也是受害者！更要让陛下明白，陈锋才是心腹大患，我等世家，仍是拱卫皇权的柱石！”
“如何引？”谢蕴皱眉。
“断魂崖！”王琰眼中寒光一闪，“陈锋能封存工坊，能转移工匠，但那么大一座矿脉，他搬不走！只要高俭的人能找到墨玄铁母矿的痕迹，找到矿工，撬开他们的嘴！陈锋私采禁矿、打造违制兵甲的谋逆之罪，便坐实了！到时，我们四家不仅无过，反而有揭露之功！”
“此事……”崔浩沉吟片刻，眼中也闪过一丝决绝，“我崔家在桂州虽失根基，但在岭南各州府衙，还有些埋得够深的‘钉子’。或许……可以一用。”
四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猜忌、算计、恐惧与孤注一掷的狠厉交织碰撞。一张由世家织就的暗网，正悄然撒向岭南深处，目标直指断魂崖下那沸腾的墨玄矿脉。他们不知道的是，岭南王府那张名为“燕子”的、更为庞大精密的谍网，早已无声无息地笼罩其上，静待猎物触动丝弦。
岭南王府地底，陈锋的指尖重重按在沙盘上象征断魂崖的墨色山峰标记上。
“四大家族，不会坐以待毙。”陈锋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人心的穿透力，“桂州盐铁之失，断其财源，他们必如受伤饿狼，反扑更烈。目标，唯有断魂崖！”
他目光转向李三，幽深如寒潭：“‘燕子’重点，盯死桂州及周边州府，所有与四大家族有牵连的官吏、商贾、地头蛇！尤其是……可能知晓断魂崖矿脉内情之人！崔浩在桂州埋下的‘钉子’，给本王一颗颗挖出来！”
“诺！”李三眼中厉芒一闪，身影悄然淡去。
陈锋最后望向沙盘上那条逼近岭南的金色细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掌控生杀予夺的弧度：
“高俭，神策军……本王在岭南备下的‘盛宴’，虚席以待。”
“这场大戏，该开锣了。”
石室珠光幽冷，映照着沙盘上岭南山川的微缩模型，三条墨色箭头如同蛰伏的怒龙，爪牙已砺，只待风云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