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的密令化作三支商队没入北疆风雪,紫宸殿的金砖已被太子的冷汗浸透。
当那份盖着突厥金狼大印的盟约副本从奏折夹层滑落御案时,满朝文武的抽气声撕碎了殿内的死寂。兵部尚书卢承弼袖中北疆军仓被劫的急报同时掉落,狼头铁徽“当啷”一声砸在金砖上,溅起的寒光刺得太子陈寰踉跄后退。
“逆子——!”皇帝抓起狼头铁徽狠狠掼向太子眉心,血珠迸溅在“割让燕云十六州”的突厥文上,“用祖宗疆土换你的龙椅?!”
千里外的岭南军寨,陈锋指尖的朱砂笔在辽东镇将“萧铁山”的名字上缓缓画圈,嘴角噙着冰冷笑意:“传令‘福隆记’,该给萧将军送份…催命符了。”
岭南王府的鸮眼密室中,鲸油灯盏吐出冷冽的光。陈锋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三枚黑色小旗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钉在朔州、云中、渔阳三镇军仓的位置。
“王爷,三条‘粮道’已断。”张诚的声音带着铁与血的冷硬,“‘马匪’焚粮撤刃,狼头铁徽入土三寸。北疆驿道此刻…应是烽火连天了。”
陈锋的指尖划过舆图上纵横交错的补给线,最终停在象征帝都洛阳的微缩城楼。烛光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金属般的冷光。“火候到了。”他拿起案上一枚特制的空心铜管,不过指节长短,表面做旧如普通门钉,内里却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正是突厥盟约关键条款的密拓副本。
“让‘洛阳货栈’的老王,把这枚‘门钉’…钉在明日早朝直送御前的兵部急报匣暗格里。”陈锋将铜管放入张诚掌心,嘴角勾起一丝淬毒的弧度,“钉得牢些。本王要它,在万千奏章中…第一个跳进父皇眼里。”
“诺!”张诚攥紧铜管,如同握住一柄无形的匕首,躬身退入阴影。岭南布下的暗棋,终于要刺向帝国心脏最致命的那一处。
紫宸殿。
九重宫阙的晨钟撞碎了洛阳城的薄雾,却撞不散殿内铅块般凝滞的空气。蟠龙金柱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冷汗浸湿了无数人的后背。太子陈寰站在御阶之下,蟒袍下的身躯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骊山无名谷飘来的、他亲手豢养的辽东铁骑与突厥狼骑的亡魂气息。
“陛下!”御史中丞杨廷芳手持玉笏,声音如同冰锥凿击金砖,“臣再劾太子陈寰!假借祥瑞之名,于骊山私匿甲兵,勾结辽东边将,更引突厥豺狼入室!其罪滔天,人神共愤!此有兵部武库司存档之虎符勘合为证,有猎苑工匠口供画押为凭!请陛下——”
“够了!”太子猛地抬头,眼球布满血丝,嘶吼声带着穷途末兽的疯狂,“杨廷芳!你与陈瑄沆瀣一气,构陷储君!那骊山是孤为父皇圣寿准备的百兽园!何来甲兵?何来突厥?孤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尔等——”
话音戛然而止。
一份刚从北疆八百里加急送入、由内侍总管亲手捧着的紫檀木奏报匣,“啪嗒”一声轻响,滑落御前。并非失手,而是那枚被巧妙嵌入匣底暗格的特制“门钉”,在内侍开启铜锁的瞬间,受机簧之力猛地弹射而出!
一枚不起眼的空心铜管,翻滚着,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叮叮当当”地跳跃、滚动。最后,不偏不倚,停在皇帝陈胤宏的赤舄(皇帝礼鞋)之前。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大殿。连太子那未尽的嘶吼都凝固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怪异的抽气。
皇帝枯瘦的手,缓缓伸出龙袍广袖。他弯腰,拾起了那枚冰冷的铜管。没有看任何人,指尖在铜管接缝处一捻一旋。
“咔哒。”
轻响如同惊雷炸在每个人心头。
一卷薄如蝉翼、边缘染着淡淡骊山冻土褐色的桑皮纸,被皇帝缓缓展开。上面,并非汉字奏报。而是弯弯曲曲、如同毒蛇盘绕的突厥文字!文字下方,一枚用鲜红朱砂拓印的、狰狞咆哮的金狼头印鉴,在殿内通明的烛火下,散发着妖异而刺目的光!
“金狼…大印…”兵部尚书卢承弼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喃喃出声。这枚象征着突厥可汗无上权威的印鉴,他曾在边关血战的军情急报中见过拓本!它只出现在一种文书上——国书!
皇帝的目光,如同万年寒冰,缓缓扫过那行被特意用朱砂圈出、加粗的突厥文字。旁边,一行细若蚊足、却力透纸背的周文小字注释,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他的眼底:
“…盟约既成,大周太子陈寰愿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地,北起长城,南至滹沱河,以为酬谢…”
“燕…燕云十六州?!”老丞相王涣须发戟张,目眦欲裂,指着那行小字,浑身筛糠般颤抖,“祖宗之地!中原屏障!割…割予突厥?!太子!你…你这是裂土!是卖国啊——!”
“不!假的!都是假的!”太子陈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煞白如鬼,他疯魔般扑向御阶,“父皇!这是构陷!是九弟伪造!儿臣怎会…”
“啪!”
一声沉闷的重响!
皇帝手中那枚从奏报匣一同滑落的、沾着北疆黑土与褐色血渍的狼头铁徽,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砸在太子陈寰的眉心!
“呃啊——!” 太子惨嚎一声,额头皮开肉绽,血箭飙射!滚烫的帝王之血,混着太子的污血,如同最刺目的朱砂,猛地溅射在那张摊开的、书写着卖国条约的桑皮纸上!正正覆盖在“燕云十六州”那几个突厥文字之上!
“逆子——!!!”
皇帝的咆哮如同垂死巨龙的怒吼,震得整个紫宸殿嗡嗡作响!他须发怒张,龙袍激荡,指着满脸鲜血、瘫软在地的太子,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用祖宗疆土…换你的龙椅?!用大周子民的骸骨…铺你的登天路?!陈寰!朕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陛…陛下息怒!” 卢承弼魂飞魄散,扑倒在地,袖中那份一直没敢呈上的北疆急报在剧烈的动作中滑落出来,展开在金砖之上!上面清晰地写着:“朔州军仓昨夜遭劫…云中军仓遇袭…渔阳军仓焚毁…劫匪凶悍,现场唯留此物——” 旁边,画着一枚与皇帝手中一模一样的、嵌入粮垛的狼头铁徽拓图!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从骊山匿兵、勾结辽东,到引突厥入室、割让燕云,再到劫掠北疆军粮以资敌!一条条,一桩桩,全被这御前惊雷般的“意外”,撕扯得鲜血淋漓,暴露在煌煌天日之下!
“拿下!!”皇帝的声音嘶哑破裂,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狂怒与…深不见底的悲凉,“将这无君无父、卖国求荣的逆子…打入天牢!剥其蟒袍,废其储位!凡涉事东宫属官、兵部蠹虫…给朕一个不留!查!彻查到底——!!”
金甲禁卫如狼似虎扑上,将瘫软如泥、满脸血污的太子陈寰粗暴拖起。那身象征储君身份的明黄蟒袍被撕裂剥下,如同扯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绝望的哀嚎和求饶声,在死寂而压抑的大殿中回荡,最终消失在殿外刺骨的寒风中。
御阶之上,皇帝陈胤宏死死攥着那张溅满血污的突厥盟约,指节捏得发白,枯瘦的身躯微微摇晃。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扫过御案一角——那里,依旧静静躺着一份来自岭南的、写着“风调雨顺”的例行请安奏折。
岭南,镇南军寨。
巨大的沙盘上,象征帝都洛阳的微缩城楼旁,被陈锋亲手用朱砂画上了一个淋漓刺目的叉。
“王爷,洛阳‘鸮巢’急讯!”张诚大步踏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门钉’入匣,御前惊雷!太子陈寰…已被废黜,打入天牢!东宫属官、兵部卢承弼一系,尽数下狱!朝野…天翻地覆!”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前,背影在摇曳的烛火下如山岳般沉稳。他听完张诚的禀报,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掌心推演了千百遍。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悬挂的帝国全舆图上,辽东镇的位置被着重标记。他的指尖,拈起朱砂笔,饱蘸浓墨,笔锋悬停在一个用浓墨书写的名字上方——辽东节度使,萧铁山!
正是此人,暗中为太子的“骊山祥瑞园”输送辽东铁骑与军械!也是此人,坐拥大周最精锐的边军,却早已与突厥眉来眼去,成为太子卖国盟约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太子倒了,但这头盘踞辽东、爪牙依旧锋利的恶虎,仍是帝国心腹大患!更是…他陈锋未来北上的巨大障碍!
“太子倒了…”陈锋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彻骨、却又洞悉一切的笑意,如同深冬寒潭上裂开的第一道冰纹。“可辽东这只吃惯了人肉的爪子…还悬在燕云的头顶呢。”
他提起朱砂笔,手腕沉稳如铸,饱含杀意的笔锋,在“萧铁山”三个字上,缓缓地、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猩红的朱砂如同淋漓的鲜血,瞬间吞噬了那个名字。
“传令北路‘福隆记’大掌柜。”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在肃杀的军寨中清晰回荡,“让他持本王名帖,亲自去一趟辽东节度使府。告诉萧大将军…”
陈锋放下朱砂笔,指尖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了沙盘上象征辽东的关隘模型,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
“就说岭南王念他戍边辛苦,特备了一份‘骊山土产’相赠。问他…是想体面地‘告老还乡’,还是想…让本王把他和突厥可汗的‘兄弟情谊’,也送上父皇的御案,让辽东萧氏…万劫不复?!”
张诚瞳孔骤缩,轰然应诺:“遵令!” 他仿佛看到,一柄无形的、淬着岭南剧毒的利刃,已随着王爷的意志,穿越千山万水,精准地抵在了辽东猛虎的咽喉之上!废太子,仅仅是风暴的开端。真正的雷霆,正随着王爷的指尖,在帝国版图上…悍然犁出新的血色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