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的余威还在天地间呜咽，燊燊西线已变成一片狼藉的黄色战场。新铺的草方格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如同巨兽践踏过的棋盘。刚扎下根的沙棘幼苗被滚烫的沙砾打得东倒西歪，嫩绿的叶片焦黄卷曲，覆盖着一层呛人的灰白盐霜。
耿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沙窝里，每一步都带起呛人的尘土。他停在b-8区边缘，布满老茧的手套抓起一把沙土。沙粒滚烫，里面混杂着灰白色的盐晶和破碎的草方格纤维，硌得手心发麻。他用力一攥，干燥的沙土从指缝簌簌流下，没留下半点湿痕。
“看这！”他用靴子尖踢开一片倒伏的草方格，底下露出的沙层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惨白色的硬壳，在烈日下闪着不祥的光。“盐碱壳！才几天功夫，就他娘的回潮了！”他声音嘶哑，带着风沙打磨后的粗粝，“黑田那狗日的毒水，把根都腌烂了！”
旁边，一台被盐晶糊死的“滴灌堡垒”如同瘫痪的钢铁巨兽，粗大的合金喷口被灰白色的石膏状结晶完全封死。几个穿着防护服的技术员正围着它，用高压水枪和特制的柠檬酸溶液奋力冲刷，刺耳的“滋滋”声和溶解的恶臭在热风中弥漫。
赤红炎的虚拟影像在耿炎头盔内置屏弹出，金丝眼镜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初步损失统计：b-7至b-9区新铺设草方格损毁率42%，沙棘幼苗死亡率68%。滴灌系统管线结晶堵塞率……平均85%。”他顿了顿，声音淬了冰，“‘熔晶’修复成本……是重建的1.8倍。工期……至少延误十五天。”
“十五天？！”耿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虚拟影像，仿佛要喷出火来，“这鬼地方，十五天不下雨，新补的苗子全得晒成咸菜干！黑田这龟孙子，就他妈是算准了天气卡我们脖子！”
“不止天气。”青禾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凝重。她的AR影像共享出一片刚清理出来的沙地，深褐色的土壤板结得像砖头，上面覆盖着那层刺眼的盐碱壳。“土壤毛细管被盐分彻底堵死了。就算通上水，也渗不下去！根吸不到水，浇再多也是白搭！”她调出高倍显微图像，土壤颗粒缝隙里，细小的盐晶如同阴险的白色霉菌，密密麻麻。
战略室里，气氛凝重如铁。巨幕上是西线灾后触目惊心的景象，风卷残沙，盐碱肆虐。窗外，炎漠的烈日无情炙烤着这片刚刚萌发又被扼杀的脆弱绿意。
林燊燊站在窗边，赭石色的练功服肩头落着细微的沙尘。他摊开的手掌里，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冰冷的棱角抵着掌心，带来一丝熟悉的刺痛。元初湖深处一片沉寂，对这带着咸涩的困境毫无波澜。目光掠过屏幕上那层惨白的盐碱壳，又投向远处沙丘起伏、死寂苍黄的地平线。
“草方格…太慢。”林燊燊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沉默上，“根…扎不下去。”
耿炎一愣，随即梗着脖子：“林董！草方格是固沙保水最成熟的技术！不用这个，拿什么跟沙子斗？！”
“用‘根’斗。”林燊燊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战略室里的每一张脸，“用能扎穿盐碱壳，能吸干毒水的‘根’。”
他走到全息沙盘前。代表燊燊农场核心区和新垦区的绿色光斑，在浩瀚的炎漠中如同几片倔强的苔藓。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醒目的红线，从西北苍梧雪山脚下蜿蜒而出，一路向东，如同一条燃烧的血管，最终刺入炎漠腹地最荒芜的核心——那片标记着巨大骷髅头、被地质报告判定为“死亡禁区”的流沙海（d-12区）。
“青焰计划…提前。”林燊燊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标：d-12流沙海。一期工程：引苍梧雪水，建‘虬龙根’地下深灌系统。工期：六十天。”
“什么？！”耿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d-12？！那地方全是流动沙丘！下面是被卤水蛀空的蜂窝煤！站都站不住人！怎么引水？怎么建系统？！”
“不站人。”林燊燊指尖点向沙盘，“用‘蜂巢-3d’集群，全自动定位打桩。‘点绿手’改装深根钻探模块，铺设深层滴灌管网。地表…种‘不死根’。”
“‘不死根’？”青禾呼吸一窒，AR瞬间弹出几种植物的立体模型：根系异常发达、如同虬龙般深扎的沙拐枣；叶片肥厚、能在叶片内部储水的佛甲草；以及…她目光猛地定在最后一种植物上——梭梭（haloxylon ammodendron）。
“梭梭？！”青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深根型超旱生灌木！根系能深入地下十米以上寻找潜层水！耐盐碱！耐高温！固沙能力极强！被称为‘沙漠不死根’！但…但d-12区深层水质报告…”
“水质，我来解决。”林燊燊打断她，目光扫过赤红炎，“预算。”
赤红炎镜片寒光一闪，虚拟键盘刮起数据风暴：“‘青焰’一期d-12区预算…超原计划300%！现有资金流…”
“用‘沙晶’和‘沙金油’的专利质押。”林燊燊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找国开行。告诉他们，炎漠的‘不死根’活了，西北的沙尘暴…就能少刮几场。”
“明白！”赤红炎眼中精光爆射。这是赌上全部家当，去啃最硬的骨头！
“至于西线…”林燊燊的目光重新落回b-7至b-9那片狼藉的盐碱地，“草方格…换成‘活格子’。”
“‘活格子’？”耿炎一脸懵。
“梭梭苗圃，”青禾立刻反应过来，AR调出模拟图，“用梭梭幼苗代替草秆，编织成活体网格！根系自己往下扎，穿透盐碱壳！固沙、保水、降盐…三位一体！成本…初期投入高，但长期维护成本近乎为零！而且…”她声音带着兴奋，“梭梭根部能寄生肉苁蓉！名贵药材！经济价值极高！”
“梭梭…肉苁蓉…”耿炎咀嚼着这两个词，布满油污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慢慢拧出一个狰狞又带着狠劲的笑容，“他娘的…把草格子变成摇钱树？这买卖…老子干了！”
战略在风沙的余韵中落定。放弃修补，转为进攻！向炎漠最凶险的心脏地带，插下第一根燃烧的“青焰”！
十天后。d-12区边缘。
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视线，连绵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波涛，死寂无声。这里是生命的禁区，连最顽强的沙蜥都罕见踪迹。
巨大的轰鸣声撕裂了死寂。数十架“蜂巢-3d”无人机如同被激怒的钢铁蜂群，低空掠过滚烫的沙丘。机腹下，特制的合金钻探臂高速旋转，带着恐怖的扭矩和数十吨的下压力，狠狠刺入流动的沙层！
噗！嗤——！
滚烫的沙粒被暴力排开，钻头瞬间没入！高压气流同步注入，将松散的流沙短暂固化。钻杆在智能程序的精确控制下，以惊人的速度向下突进！钻探点周围，细密的沙粒如同水流般向下塌陷、回填，又被后续的固化剂迅速稳定。
每一架“蜂巢”都如同精准的缝纫机针，在死寂的沙海上刺下一个个深达数米的“锚点”。粗壮的玄武岩纤维增强复合桩，被紧随其后的“点绿手”机械臂精准地插入这些锚点孔洞，如同给流动的沙海钉下了一颗颗坚硬的骨钉！
“深度：3.5米！桩体垂直度误差：0.03度！合格！”林枫的电子音在加密频道里冷静播报。
耿炎站在一处刚被桩基固化的沙丘平台上，感受着脚下传来的、久违的坚实感，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冰冷的复合桩体表面。热浪蒸腾，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在下巴汇成滴，砸在滚烫的桩体上，瞬间蒸腾起一丝白烟。
“他娘的…还真能在流沙上打桩…”他喃喃自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远处，更多的“蜂巢”和“点绿手”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广袤的沙海中推进，留下一排排整齐的、如同巨人肋骨般的桩基阵列，向着流沙海深处延伸。一条由钢铁和岩石构成的、通往地狱的“虬龙脊梁”，正在死寂中顽强诞生。
与此同时，西线b-8区。
曾经被毒水和盐碱肆虐的沙地，变成了巨大的露天苗床。不再是枯黄的草秆，而是一排排整齐的、深绿色的梭梭幼苗，被精心编织成一个个一米见方的“活格子”，覆盖在沙地上。嫩绿的叶片虽然细小，却在烈日下倔强地挺立着。
几台改装后的“点绿手”伸出细长的机械臂，末端特制的栽植器如同灵巧的手指，精准地将梭梭幼苗的根部包裹着保水凝胶，植入“活格子”的节点位置。深层滴灌管网的喷头隐藏在格子下方，将精确配比的、混有石膏粉改良剂和微量营养液的清水，悄无声息地送入根系深处。
青禾蹲在一个刚铺好的“活格子”旁，戴着草帽，汗水浸湿了鬓角。她小心地扒开一点沙土，露出梭梭幼苗浅褐色、带着细密根毛的健壮根尖。指尖传来根系坚韧的触感。
“看！”她对着记录仪，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雀跃，“才三天！根尖已经主动向下探索，穿过表层盐壳了！”AR影像显示出根系穿透盐壳的微观模拟图。
旁边不远处，苏晴举着直播无人机，镜头扫过这片新生的“活格子”绿洲。她没穿标志性的清冷色系，而是一身利落的浅卡其色工装，长发束成马尾，脸上沾了点沙尘，却显得生机勃勃。
“老铁们！沙漠‘活格子’上线！草秆下岗，梭梭上岗！”她声音清亮，带着一丝狡黠，“看见这深绿色没？专治各种盐碱不服！刷火箭解锁‘梭梭宝宝成长日记’，前十名送‘活格子’同款编织手绳——自带防沙防盐碱bUFF！仙农出品，必属精品！”
弹幕瞬间被“黑田哭晕在厕所”、“这波操作666”、“求肉苁蓉链接”刷爆。
战略室里，赤红炎看着屏幕上“青焰计划d-12区”和“西线活格子”两线并进的实时画面，金丝眼镜反射着数据流的光。他调出一份刚收到的加密文件。
“林董，国开行的批复。”他将文件核心条款投影到巨幕，“‘青焰’一期d-12工程，特别低息贷款…批了。附加条款：要求我方同步启动‘炎漠生态走廊’科研观测站建设，数据共享。”
林燊燊的目光扫过文件上鲜红的印章，落回沙盘。代表“虬龙根”地下深灌系统的蓝色虚线，正顽强地向d-12流沙海腹地延伸。代表西线“活格子”的绿色光斑，如同星星之火，在焦土上蔓延。
突然，林枫的电子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警告！d-12区‘虬龙脊梁’7号桩基集群！地质雷达检测到下方存在不规则空洞！空洞顶部距桩底仅1.2米！局部流沙回填速度异常加快！】
巨幕瞬间切换！无人机高空俯瞰下，一片刚打完桩基的区域，沙面正诡异地向下塌陷！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漩涡！
“又是空洞？！”耿炎在d-12现场频道里怒吼，“黑田埋‘哑铃’的坑还没填够？！”
“不是工程空洞！”青禾的AR影像带着惊悸弹出，“是天然溶蚀腔！被深层卤水蛀空的！流沙正在灌进去！桩基悬空风险！”
画面中，一台正在作业的“点绿手”履带边缘的沙地突然塌陷！庞大的机械猛地向下一沉！履带疯狂空转，卷起漫天沙尘！
“7号点绿手！失陷！”操作员惊恐报告。
“稳住！别硬拉！会引发更大塌方！”耿炎急吼。
“启动‘沙爪’预案！”林燊燊的声音穿透嘈杂，“附近待命‘蜂巢’，携带速凝泡沫剂！注入塌陷区！固化流沙！把‘点绿手’的脚…给我焊在实地上！”
命令如同闪电！几架待命的“蜂巢”立刻俯冲而下，机腹喷口吐出大量白色的、迅速膨胀的速凝泡沫！泡沫如同有生命的白色巨兽，汹涌地灌入塌陷的沙坑，瞬间填满空隙，并与周围的沙粒迅速胶结、固化！
下沉的“点绿手”履带被膨胀固化的泡沫死死顶住，下陷停止了！操作员小心翼翼操控着机械臂，利用泡沫提供的支撑，慢慢将庞大的车身从陷坑中挪了出来。
危机暂时解除。但巨幕上，代表空洞区域的红色警报并未消失。那被泡沫临时填充的深渊，如同沙海张开的巨口，嘲笑着人类的征服。
林燊燊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棱角处的暗红血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屈指，将小样轻轻弹向沙盘上那个猩红的空洞标记。
“空洞…”他看着小样在光幕上划过一道弧线，“那就把它…变成‘虬龙’的蓄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