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两根刺入大地的“镇海针”如同耗尽气力的巨人,庞大的合金脊柱在漫天沙尘中微微震颤,最终稳稳定格。深度指示器上,猩红的数字冰冷而刺目——1480.2米、1520.5米。巨大的液压锁死机构发出沉闷的“咔哒”巨响,如同地狱之门被沉重的门闩死死封住。
“锁死!目标深度锁定!”耿炎布满油污和汗水的脸贴在冰冷的操作台观察窗上,嘶哑的吼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哑铃’!老子给你钉棺材板上了!”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波动,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在脚底深渊的囚笼里猛力冲撞,顺着粗壮的钻杆和深深锚固的基座狠狠传导上来!整个钻探平台连同脚下的大地猛地向上剧烈一跳!合金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无数沙尘从结构缝隙中簌簌震落!
“顶住!给老子顶住!”耿炎眼珠子血红,双手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
巨幕上,代表“哑铃”冲击能量的猩红波形如同疯兽般向上猛窜,瞬间冲破预设的红色警戒线!但代表两根“镇海针”支撑结构的蓝色应力曲线,如同两根擎天巨柱,死死地抵住了这毁天灭地的冲击!波形在猩红区域疯狂扭动、撕扯,却始终无法突破那蓝色的屏障!
嘎吱——嘣!!!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大断裂声,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钢铁平台,隐隐传入每个人的耳膜!如同绷到极限的巨弓弓弦,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崩断!
屏幕上,那狂躁的猩红能量波形,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毒蛇,瞬间从巅峰断崖式暴跌!扭曲、溃散、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毫无波澜的平直基线!
震动……平息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钻探平台。只有钻杆内部残留的高温蒸汽,从泄压阀喷出的“嘶嘶”声,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僵立着,仿佛不敢相信那要命的“心跳”真的停止了。
“压……压住了?”一个操作员声音发颤,打破了死寂。
“压住了!”赤红炎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根巍然不动的蓝色应力柱,“冲击峰值能量被‘镇海针’结构体完全吸收、分散!目标配重体内部应力结构……彻底崩溃!能量反馈归零!‘哑铃’……哑火了!”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耿炎猛地摘下满是油泥的安全帽,狠狠砸在控制台上,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汗水和不知是泪水还是油污的液体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操作员们互相捶打着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燊燊站在平台的边缘,滚烫的风卷起沙尘扑打在他赭石色的练功服上。他摊开的手掌里,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冰冷的棱角抵着掌心,棱角处沾染的鲜血早已干涸发暗,与岩石的纹路融为一体。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最后那声崩断的哀鸣,如同余烬,在他意识深处轻轻拂过。生机燎原界一片沉寂,仿佛对这场属于钢铁与意志的胜利漠不关心。
他屈指,将小样轻轻弹向控制台窗沿。岩石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灌浆。”林燊燊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欢呼,“玄武岩纤维混凝土。把‘针’……焊死在地脉里。”
“明白!”耿炎抹了把脸,抓起安全帽重新扣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凶光未退,却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狠厉,“老子亲自盯着!一根针孔大的缝都不留!”
巨大的混凝土泵车轰鸣着启动,粗壮的输送臂高高扬起。灰黑色的、掺杂着闪亮玄武岩纤维的特种混凝土,如同粘稠的熔岩,顺着预留的灌浆通道,汹涌地注入那两根深入地下1500米的巨大钻孔。它们将包裹住“镇海针”的钢铁脊柱,与破碎的岩层重新胶结、固化,最终化为两根深埋地底、永镇“哑铃”的擎天巨柱。
暴雨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带着沙漠久违的清凉气息,狠狠砸在滚烫的沙地上,激起一片片细小的白烟和尘土腥气。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将连绵的沙丘染成一片苍茫的水墨。
二号“镇海针”旁,那片被“喂”了稀释硫化氢的油莎草试验田,在雨幕中舒展开肥厚的叶片,绿得格外油亮。雨水冲刷着叶片上沾染的细微沙尘,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沿着田垄汇入新挖的排碱沟。
赤红炎撑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田埂旁的临时雨棚下。金丝眼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镜片后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手中的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柱状图和不断滚动的数字流。
“排碱沟水质分析,硫化氢残留:未检出。”他指尖划过一组数据,声音带着精算师特有的冷静,“深层土壤硫化物转化率:87.3%。油莎草植株硫含量提升……25%,未发现毒害症状。块茎膨大速率……提升8.7%。”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寒光一闪:“结论:毒气变肥料,可行。额外收益:节省硫肥开支,按当前试验区面积折算,年节约成本……约一百二十万。”
旁边同样挤在雨棚下的耿炎,正拿着一块硬邦邦的馕饼用力啃着,闻言差点噎住,猛灌了一口凉水才顺下去:“咳咳……赤扒皮!老子们刚把命别裤腰带上跟阎王爷干完架,你就算上账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赤红炎,却掩饰不住一丝得意,“不过……这买卖做得值!黑田那龟孙子送的‘臭鸡蛋’,愣是让咱给腌成了咸鸭蛋!还他妈是流油的!”
青禾没理会两人的斗嘴。她穿着雨衣蹲在田垄边,不顾雨水打湿裤脚,正小心翼翼地挖开一株油莎草的根部。深褐色的土壤被雨水浸润,不再板结,呈现出健康的团粒结构。发达的根系沾着湿润的泥浆,粗壮的主根深深扎下,侧根和根瘤密布,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她小心切下一小段根须,放进便携式检测仪。
“根系活力指数……超常规值35%!”青禾的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雀跃,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刘海滴落,“硫转化刺激了根瘤菌活性!固氮效率提升!良性循环!这盐碱地……真让咱们盘活了!”她抬起头,雨水冲刷过的脸上笑容明亮,指向远处那片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新绿——那是用石膏粉和生物排盐技术初步改良后,第一批成功扎根的盐地碱蓬和柽柳林。
雨棚角落里,苏晴安静地站着,望着棚外滂沱的雨幕。雨水打在沙地上的声音密集而浩大,如同千军万马奔腾。她手里捏着一部特制的卫星加密电话,屏幕是暗的。老爷子那句“磐石绿的新手套……根扎得更深”,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底。那盆被挪到新窗台的“磐石绿”,仿佛在雨幕的另一端,伸展着看不见的根须。
林燊燊没有进雨棚。他就站在雨里,赭石色的练功服迅速被雨水浸透,颜色变得深暗,紧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微微仰头,闭着眼,密集的雨点砸在脸上,带来冰凉而真切的触感。鼻端是雨水冲刷沙土后泛起的、混合着青草气息的泥土腥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来自远处油莎草田的、类似新鲜坚果的清香。
生机燎原界深处,那沉寂的元初湖似乎被这铺天盖地的水汽和脚下大地的脉动所引动,一丝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涟漪悄然扩散。磅礴的生命力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意识边缘翻了个身,带来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涤荡干渴、催生万物的悸动。
林燊燊猛地睁开眼!深邃的眼眸在雨幕中锐利如刀。掌心那块玄武岩小样冰冷的棱角瞬间刺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硬生生将那丝蠢蠢欲动的磅礴悸动压回沉寂的深渊!
他摊开手掌,任由雨水冲刷着掌心被棱角刺出的细小伤口。鲜血混着雨水,很快被稀释、流走。目光投向雨幕深处,那片在灰黄沙海中顽强铺展的新绿。油莎草、碱蓬、柽柳……它们的根,正在贪婪地汲取着这迟来的甘霖。
“引水渠。”林燊燊的声音穿透雨幕,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xc-08段贯通后,下一期工程优先级调整。目标:引炎江支流水系,覆盖b-09区以北新规划的三十万亩盐生经济作物带。工期……压缩至六十天。”
赤红炎立刻调出全息沙盘,雨水在光幕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他指尖划过被标记为“青焰二期”的广阔区域:“工程量增加35%。现有工程机械和‘蜂巢’机群需要重新调配。预算…”
“预算从‘沙漠之晶’盐场收益里拨!”耿炎抢着吼道,狠狠咬了一口馕饼,仿佛在咬黑田的肉,“盐卖得好着呢!化工厂那帮孙子现在求着老子要!正好拿来浇地!浇死那帮龟孙子!”他话糙理不糙。
青禾的AR影像在雨幕中弹出,标记着几种耐盐作物的图标在“青焰二期”区域闪烁:“盐角草(Salicornia europaea)!海蓬子!还有试验成功的富硒油莎草!都是宝贝!盐水灌溉耐受性极强!经济价值和固沙保土效果一流!”
战略仿佛在雨声中悄然落定。炎漠的治理,在惊心动魄的危机之后,重新成为无可动摇的核心。雨水滋润着新生的绿意,也冲刷着阴谋留下的尘埃。
三天后。燊燊农场总部,种子基因库恒温室。
恒温恒湿的环境隔绝了外界的燥热。一排排高大的合金架上,整齐码放着透明的恒温储存盒,里面是经过严格筛选、编号的各类种子样本,如同沉睡的生命银行。
青禾穿着白大褂,戴着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从标记着“油莎豆-富硒强化型(b09-SE-07)”的储存盒里,取出一小碟饱满圆润、呈深褐色的豆种。她将豆种放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调整着焦距。
屏幕上,豆种被放大到极致。饱满的种皮下,胚乳结构清晰可见。突然,青禾的手指顿住了。她眉头微蹙,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几乎贴到了目镜上。
“青禾博士?怎么了?”旁边协助记录的研究员察觉到她的异样。
青禾没说话,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来。她飞快地切换了几个观察模式,又迅速调出该批次油莎豆入库时的原始基因图谱和细胞显微记录,进行着高速比对。AR眼镜的镜片上,数据流疯狂滚动。
“不对……”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种皮显微结构……有极其细微的异常增厚点。胚乳细胞壁……局部存在非正常硅化结晶沉淀。原始记录里……没有这些!”
她猛地抬头,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冰冷的怒意:“这批‘b09-SE-07’油莎豆种……被动过手脚!不是自然变异!是人为诱导的基因微创伤!短期不影响发芽,但会极大削弱植株抗逆性和后期块茎品质!极其隐蔽!”
恒温室的门无声滑开。林燊燊和苏晴走了进来。
“确定?”林燊燊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被高亮标注的异常增厚点和硅化结晶,声音听不出喜怒。
“确定!”青禾斩钉截铁,将显微镜画面共享到主屏,“手法非常专业,利用了油莎豆种皮自然硅化的特性进行掩盖!不是内部人员,根本发现不了!而且……”她调出入库记录和监控碎片,“这批种子,是十天前从磐石厂区临时改建的‘富硒强化实验室’转运过来的!当时负责封装和转运的,是外包给‘金穗生物’公司的两个小组!其中一个小组负责人……叫钱小眼!”
“钱小眼?”苏晴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冰雪的寒意,“‘迅捷天眼’那个钱小眼?”(曾负责被黑田渗透的气象站维护)
“就是他!”赤红炎的身影通过加密通讯切入,金丝眼镜反射着恒温室的冷光,“刚查到他老婆的舅舅……是磐石冶金管仓库的。而‘金穗生物’承接我们的外包项目,是磐石清算前一个中层主管牵的线!”
链条瞬间咬合!磐石的残渣,“园丁”的阴影!
“目标不是破坏,”林燊燊捻动着指尖一颗从旁边样本盒里取出的普通油莎豆,饱满的豆粒在指腹滚动,“是污染。污染我们的种源。让炎漠长出来的‘绿’……带着看不见的毒。”
他摊开手掌,那颗普通的油莎豆静静躺在掌心,圆润而充满生机。窗台上,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在恒温室的灯光下,棱角处的暗红血痕如同干涸的古老铭文。
“清库。”林燊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磐石落地,“所有经‘金穗’之手流转的种源,全部封存、销毁。一粒……不留。”
“那‘磐石绿’呢?”苏晴轻声问,目光落在林燊燊掌心那颗普通的豆子上。
林燊燊屈指,将那颗豆子弹回样本盒。豆子撞在盒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根扎得深,”他看着青禾显微镜画面里那片被污染的种皮,目光锐利如刀,“就把它……连根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