燊燊盆地的夏风掠过晴湖,裹挟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北岸,长果桑田翻涌着深紫色的甜浪,空气里是熟透桑葚的蜜香与禽羽的微腥;南缘,超级芦竹新辟的疆域蒸腾着青涩的锐气,笔直的茎秆在风中碰撞,发出沙沙的金铁交鸣。
长果桑田深处,昔日的“水禽战场”已彻底改旗易帜。浙东白鹅戏水的灌渠被填平覆土,铺上了滴灌细管。取而代之的,是万羽百子鹅组成的“麻灰地毯”,在桑荫下高效移动。它们扁喙如精密镊子,精准啄食着垄间杂草,对低垂的桑果视若无睹。
“嘎——”
一只百子母鹅突然引颈高歌,翅膀扑腾着离队,麻利地钻进田边特设的产蛋棚。十秒后,它踱步而出,草窝里留下一枚泛着青玉光泽的大蛋。电子计数器无声跳动:【今日收蛋:第8921枚】。
赤红炎的金丝眼镜倒映着监控屏上的禽业损益曲线:“百子鹅日均除草效率:0.85亩\/羽。产蛋率稳定92%。单是蛋和后续‘桑海金丸’的溢价,就抹平了当初填渠改滴灌的成本!这‘除草机’还自带下金蛋功能!”他指尖划过陡峭上升的利润线,镜片后的锐利难得染上一丝温度。
镜头切换至晴湖东岸。曾经水光潋滟的茭白田区,如今已成一片昂扬的绿墙。新栽的超级芦竹幼苗已有半人高,笔直的茎秆泛着金属冷光,在风中整齐摇曳,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方阵。旁边矗立着巨大的粉碎打包流水线,轰鸣着将早期收割的芦竹吞入,吐出标准化的压缩草砖(标记:【固沙草方格专用】)。
“茭白脆片生产线负荷降至100%,不再超负荷运行。”林枫的虚拟影像在流水线上方弹出,语气带着电子化的遗憾,“在中等产量(6吨\/亩·年)条件下,70万亩超级芦竹可日均产出芦草砖约吨。草方格(2mx4m)铺设耗草量折算:每日可‘织’4800亩沙漠网格!一年便是175万亩。这‘布’,比脆片扛饿!”
沙盘上,代表炎漠引水渠的红色虚线仍在艰难延伸。但此刻,一个刺目的红点钉在绕行后的新线路上——【xJ-11段:钙积层厚度2.3米,局部莫氏硬度6.1】!旁边是“玄甲-1型”深松铧犁原型机再次败退的数据:【刀齿崩损率:18%】、【单米成本:¥19,800】。
战略室的空气重新绷紧。耿炎盯着屏幕上铧犁刀柱的累累伤痕,眼珠布满血丝,像一头困兽。
突然,加密通讯屏强行切入。雷震冷硬的脸带着罕见的急迫:“林董!‘沙狐’佣兵小队捕获!但他们携带的地质振动波干扰器…被动过手脚!” 画面切换至一个拆解开的金属箱体,内部核心部件被替换成一块不起眼的深灰色矿石,矿石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
“不是干扰器,是‘听诊器’!”雷震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黑田的真正目标:用高强度振动波探测xJ-11段深层地质结构!他们截获的数据流显示……” AR屏幕上炸开一张骇人的岩层剖面图——在xJ-11段厚达2.3米的钙积层下方,赫然是数条纵横交错的、充满地下水的古河道裂隙带!水流标记为蓝色,在坚硬的“骨层”下无声奔涌。
“这‘骨头’下面,埋着现成的水脉!”青禾失声惊呼。
“但裂隙带顶板厚度不足0.5米!”林枫的电子音发出尖锐警报,“‘玄甲’强行深松的震动一旦传入,极可能诱发顶板坍塌!后果:地下水喷涌冲毁渠基!整个引水工程前功尽弃!”
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毒蛇,瞬间缠上每个人的咽喉!凿穿钙积层就能直取甘泉,但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当啷!”
苏晴手中的白瓷杯掉在地毯上,深褐色的茶汤(沙棘叶茶)洇开一片。她顾不得擦拭,几步冲到沙盘前,杏眼死死盯着那条充满诱惑与杀机的古河道裂隙,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燊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忍住。
家族那深不可测的背景,此刻化作沉重的枷锁,让她无法透露任何可能涉及更高层地质机密的只言片语。
最终,她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颤音:“这水…是穿肠毒药,还是救命甘露?”
林燊燊的视线掠过古河道裂隙的蓝光,又扫过“玄甲”铧犁刀齿的崩口。
窗外,长果桑田里,百子鹅群正高效地梳理着土地;芦竹田的绿墙在风中发出坚韧的呼啸;而南方,炎漠的风沙正拍打着新铺的草方格。
生机燎原界深处,元初湖的澎湃生命力在疯狂鼓噪——只要他愿意,引动一丝伟力,便能将那脆弱的0.5米顶板加固如钢,让铧犁安然叩开水脉之门!
但这念头升起的瞬间,掌心传来窗台上那块火焰纹玄武岩小样尖锐的棱角刺痛,如同最严厉的警告。
他缓缓俯身,捡起苏晴掉落的茶杯碎片。锋利的瓷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沙盘上xJ-11段的位置,迅速被虚拟影像吞没。
“甘露有毒,就淬出解药。”他声音嘶哑,将染血的瓷片轻轻放在控制台上,“雷震,把黑田的‘听诊器’和数据,完整移交给国家地质总局。申请最高级别技术支援。”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令人绝望的硬度数据,
“通知耿炎,‘玄甲’停机待命。工程组全员转向——优化集水斗篷凝露效率,确保现有草方格区域‘韧带’(沙米)存活率。水脉,”
他抬眼,望向南方昏黄的天际,“等能握得住的时候,再喝。”
命令下达,战略室内紧绷的气氛并未缓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沉重的压抑。引水渠工程陷入战略僵持,希望近在咫尺,却又如镜花水月。
苏晴默默蹲下,用纸巾一点点擦拭地毯上的茶渍。
擦到林燊燊脚边时,她动作顿住,目光落在他指尖那道细微的伤口上。
她没说话,只是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片印着晴空文化LoGo的创可贴,轻轻拍在他手边的控制台边缘,然后起身离开。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林燊燊拿起那片小小的创可贴。包装上的卡通草莓图案在冷峻的电子屏光下显得格格不入。他没有贴上伤口,只是攥在手心。塑料薄膜的边缘硌着皮肤。
窗外,桑田的紫浪、芦竹的绿墙依旧蓬勃。
而更远处,炎漠新铺的草方格棋盘上,钢铁堡垒的履带印旁,第一簇裹着“水囊”的沙米种子,终于在集水斗篷凝结的露珠滋养下,颤巍巍地探出了一星针尖般的、倔强到令人心颤的嫩绿。
这点绿,渺小如尘,却比沙盘下汹涌的古河道水脉,更清晰地映在林燊燊深沉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