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神星。空港。
江锋看到。向自己走来的这人,面罩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尤其是正中央,有一道较长的磨损痕,乍看上去惊心动魄,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透过面罩,能看到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最显眼的是那个硕大的酒糟鼻,红得发紫。
这人隔着几米远,就抬起戴着厚重手套的手,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
“空港管制。站住!登记!”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充满戒备。
“从哪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管理员的语气极其不善。目光在江锋和他的两个机械随从之间扫视,尤其是在那台认不出型号的机器狗上停留了很久。
江锋平静地发送了一个预先准备好的,经营水冰贸易的小公司名字。
“水冰贸易?哼!”酒糟鼻管理员嗤之以鼻。
“现在这个时候?骗鬼呢。我看你就是地联派来的狗间谍。”
“带着这些稀奇古怪的机器,想来我们这里搞破坏是不是?”
他的敌意毫不掩饰,向前逼近了一步,防滑手杖都抬了起来,指着江锋。
周围零星几个地勤人员都停下了动作,远远地观望着。
江锋微微摇头,他还没开口,哈尔西的声音就在他脑海中响起。
“统帅,近距离脑波扫描显示,这个管理员的情绪构成很复杂。”
“表面的愤怒和怀疑占比30%,但深层的担忧,和试图阻止您进入的意图占比很高。”
“大约70%。”
“奇怪,他好像不是真的认为您是间谍,而是不想让您现在进去?’
‘哦?’江锋心中一动。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他抬起手,没有理会对方的指控,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管理员先生,如果每一个外来者都被你们当作地联间谍拦在外面甚至赶走,那么阋神星上积压的水冰打算卖给谁?堆在仓库里自己用吗?”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了对方划痕累累的面罩,看到后面的眼睛。
“阋神星和阋卫一,无法完全实现生物质闭环。除了内部循环外,活性生物质的补充,除了通过水冰贸易和外星系交换,还有第二条路吗?”
江锋耸了耸肩头:“如果贸易彻底中断,这地下百万多张嘴,接下来吃什么?喝什么?”
“靠信念和拉西姆领袖的演讲过日子吗?”
酒糟鼻管理员一下子噎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江锋说的,正是所有阋神星底层民众心知肚明,却又被迫忽略的现实。
煽动仇恨很容易,但熬过饿肚子的夜晚……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英雄难度。
他堵在江锋面前,动作依旧僵硬,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肉眼可见地消散了。
他几次想开口反驳,最终只是狠狠地跺了跺脚,靴子踩在氮冰上,差点滑了一跤栽死。
江锋看着他,忽然切换了通讯频道,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你其实并不想为难我,对吧?”
“你只是觉得,现在让我进去,等于让我去送死。”
酒糟鼻管理员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锋。
沉默了几秒钟,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嘟囔着:“……你,你知道还敢来?”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现在里面根本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火焰卫队那帮疯狗彻底红了眼,见着有点嫌疑的外地人就……就……”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拉西姆领袖下了死命令,要揪出所有地联间谍……唉!”
“你的水冰生意,再重要,也得有命做才行。等这阵风头过去,哪怕就过去一点点,你再下来,行不行?现在别进去触霉头!”
他双手张开,像是一堵墙,钉在了江锋的面前。
江锋静静地听完,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必须进去。而且,我能处理。”
酒糟鼻大叔看着江锋那双眼睛,他张了张嘴,所有劝说的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疯了,都疯了……”
他嘟囔着,侧身让开了道路,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走吧走吧!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江锋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栋低矮建筑入口处的气闸门。
身后,管理员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多啰嗦了一句。
“小心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江锋笑了笑,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
脚下的氮冰,和防滑金属格栅交织在一起,踩上去有一种奇特的涩感。
习惯了之后,确实不像纯冰那么滑。
进入第一道气闸,厚重的门在身后关闭。
加压的嘶嘶声响起,将外界绝对的寒冷和寂静隔绝开来。
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江锋在脑海中询问:“哈尔西,查一下刚才那个人。”
“罗伊·莫里,本地人,年龄62岁,担任空港管理员17年。”哈尔西汇报道。
“档案记录……嗯,他有三个孩子。”
“长子,马特·莫里,五个月,在地联边境巡逻舰队拦截一艘难民船时,中弹身亡。”
“次子,大卫·莫里,七个月前加入星星之火,因表现狂热,被选入火焰卫队,但在上个月前的一次地表巡逻任务后失踪,具体无记录。”
“小女儿,玛琳·莫里,水冰开采员,三周前,在阋卫一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哈尔西有些讶异:“根据他过去的数字生活,他在次子加入火焰卫队后一度非常自豪,是拉西姆和星星之火的狂热拥护者。”
“公开演讲,捐款捐物,样样不落!”
“按照行为模型预测,他应该对任何外来者都抱有极度仇恨才对……”
江锋静静地听着,直到哈尔西汇报完。
加压完成的绿灯亮起,内层气闸门缓缓打开。
他这才轻叹一声:“这就是人,复杂,却又简单。”
“失去一切的人,有时会变得更加偏执。”
“这种偏执,有时会让他万劫不复,有时却反而会让他找回一点点失去的东西。”
“视角一旦变化,看到的答案,往往就会截然相反。”
江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被表面的标签和固有的印象蒙蔽。
他必须为自己负责,也为更多人的生命负责。
然后,他迈步走入了升降梯等候大厅。
升降梯需要等待。
大厅里人不多,个个行色匆匆,面色紧张,彼此之间很少交流。
路边的广告全息屏全部熄灭了,不断循环播放着拉西姆的演讲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