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室内，顿时落针可闻。
好几个人的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简陋武器。
然而，壮汉心底那份不安却愈发浓烈，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盯着江锋，对方依然平静，像一座深潭。
甚至在那份平静下，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怜悯？
江锋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骤变的气氛，第三次开口，问题依旧直接。
“星星之火内部，现在分哪些派系？阋神星和阋卫一的具体状况如何？”
“妈的！还问！”
一个被冲昏头脑的家伙忍不住骂了一句，上前一步就想去拍江锋的脸颊。
但他的手刚抬到一半……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声在舱室内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动手的不是江锋，也不是他的机器人，而是那个满脸纹身的壮汉！
他这一巴掌用了狠力，直接将那个冒失的家伙抽得原地转了个圈，踉跄着撞在舱壁上，捂着脸半天没反应过来。
江锋看清了，一掌之间，眉骨开裂，眼角绽开，估计一排大牙也保不住了。
壮汉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打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这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突然爆发的，源自本能的自保。
在手下小弟们震惊不解，甚至隐含愤怒的目光中，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只剩下奶奶临终前反复叮咛的那些话。
老人家是第一代拓荒者，在残酷的边疆地带挣扎求生了一辈子，见过太多风浪。
她离世前，把很多人在江湖飘的保命道理，硬塞进了年轻的孙子脑子里。
以前他觉得奶奶啰嗦，现在回想，如果不是那些道理，他恐怕早就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了，哪能混成个小头目。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惹错人！
奶奶曾说，要把眼睛放亮，看清楚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
认怂不丢人，活着才要紧。
今天，看着眼前这个戳不动，吓不住，面对包围和威胁，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男人。
壮汉决定信奶奶一回。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竟然真的开始回答江锋的问题。
老老实实的。
“呃……阋卫一上，主要是地表站点，乱七八糟盖了很多。”
“而阋神星上，大部分聚居点都在冰层下面，大家挖洞住，一来方便采冰，二来为了防辐射，就是贼他妈冷。现在整个阋神星系统，大概……”
壮汉咬着手指头，眼睛看向天空，咂摸了好一会儿才道：“……大概有一百多万人吧。”
“嗯……差不多。”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这么多人？”江锋微微颔首：“按照你们的说法，大家都平等友爱，相敬如宾喽？”
“咳咳咳……”壮汉差点呛死。
“怎么可能。”他嘟囔着：“人分好几等呢。”
“最底层的就是普通难民，刚来的或者没加入组织的，在水冰区、垃圾场、维修站卖命，勉强糊口。”
“然后就是加入星星之火的，像我们这样，能分到好点的活儿，有口饱饭吃，但得听上面的，随时准备战斗。”
“再往上，就是最早跟着拉西姆老大的那批元老了，他们手底下有人，有枪，管着一片区域或者一个产业，还组了个‘火焰卫队’，横得很……”
“自然就是拉西姆老大，不过他最近很少露面，神神秘秘的……”
壮汉手下的小弟们听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年轻气盛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大！你他妈疯了？”
“你这是要出卖咱们兄弟？”
“拉西姆领袖不会放过你的！”
有几个最冲动的年轻小子脸色涨红，手按着武器就要发作。
但另外几个年纪稍长，阅历多些的人，虽然同样不解，却下意识地拉住了那些冲动的同伴。
他们的目光在始终保持平静的江锋，那两个看似普通却透着诡异的机器人，以及这艘自动化程度极高的大船之间来回移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笼罩了他们。
这种极致的镇定，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
这群人心里发毛，直觉告诉他们，现在动手，后果可能真的不堪设想。
江锋对骚动置若罔闻，他看着壮汉的眼睛，继续问：“火焰卫队，都是些什么人？”
壮汉下意识地想用那些被灌输的，崇高的词汇来形容。
“是领袖的忠诚卫士！是带来改变的先锋！是……”
但当他迎上江锋的目光时，却有种什么东西，让他无法说出这些套话。
“用你的直觉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江锋的声音很轻。
壮汉噎住了，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或者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这时，旁边一个身材高挑，眼神阴冷的女人突然开口了。
“他们几乎整天都在抓叛徒，而且手段特别狠。”她打了个冷颤。
“肢解、酸浸、扔到太空里、或者活活烧死……”
“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的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把壮汉从沉默中释放。
壮汉也才瓮声瓮气说道：“对，他们不像是人，冷的很，看咱们的眼神就像看面包虫，但对拉西姆领袖又疯狂崇拜……”
江锋冷不丁问道：“那么，被抓的那些叛徒里，有你们认识，知根知底的人吗？”
壮汉愣了一下，随即眼神黯淡下去，点了点头。
“有……我一个发小，一起从地联巡逻舰队手里逃出来的。”
“还有，还有一个我以前喜欢过的姑娘，她是采冰的好手……”
壮汉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咬着牙，撇开头去。
“我们那儿也是！”另一个男人忍不住插嘴。
“老乔多好的人，就因为说了句凭什么不让咱们用自己开采的水冰发电，当天晚上就被抓走了，说是地联的间谍，活生生用……”
“还有小玲子！”又有人插嘴道。
“她就是想去找她弟弟，她弟弟在‘瓦斯科达伽马号’上干活，结果就被火焰卫队说成是企图叛逃，挂在冰窟窿里面冻了一晚上，人都梆硬。”
一时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低。
他们竟然惊悚地发现，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亲近熟悉的人被冠以“叛徒”的罪名抓走。
要么消失，要么遭受极刑。
只是过往，他们不敢谈论叛徒，而现在……
一股莫名的寒意取代了之前的狂热，悄然在人群中蔓延。
江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抓叛徒、残酷惩罚、制造恐惧、孤立个体、树立绝对权威……’
这套手法，他太熟悉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反抗组织的内部净化，这分明是奇恩帝国的那些大蜥蜴，用来驯化奴隶，瓦解抵抗意志的心理操控手段。
那些外星杂种，难道已经潜伏渗透进来了？
他立刻追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自‘反英雄联盟’这个组织的人？”
壮汉被他的语气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有……有的。”
不过，他被打断了，旁边又有一个青年忍不住开口，炫耀道：“拉西姆领袖掌权之后，我们星星之火声名远播，吸引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
“阋神星成了反抗者的避风港，很多从秘密渠道逃出来的‘反英雄联盟’成员都投奔了我们，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
“是反抗地联暴徒的先锋！”
“咳咳。”壮汉清了清嗓子，瞪了那家伙一眼。
回头对江锋补充道：“这群人几乎都被编入了火焰卫队……”
江锋一瞬间豁然开朗。
眼前的迷雾散去，但露出的，却不是真相，而是更深，更冷的黑暗。
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漫画的组织，必须对地球上那起重大恐怖袭击负责！
他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天在蒙娜丽莎空间站，通过舷窗看到太平洋中心突然亮起的那个光点时，那种彻头彻尾的不真实感。
和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
江锋微微眯起眼睛。
原来，所谓的星星之火，根本不是什么难民自救组织。
它极大概率是奇恩人在背后资助，用反英雄联盟这类恐怖分子作为骨干和打手，精心伪装起来的傀儡，说不定还有奇恩人作为高层潜伏其中。
它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帮助人类同胞，而是为了从内部挑起更惨烈的内战。
从而最大限度地削弱地联的力量！
幸运的是，他现在就在阋神星，就在这个毒瘤的心脏附近。
更幸运的是，他不是一个人。
他具备彻底终结这一切的力量。
‘那么……’
江锋的目光冷了下来：‘这一切就必须终结。’
他向前走了一步，来到惊疑不定的壮汉面前，伸出了手。
壮汉看着江锋伸出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他只觉得不知所措，完全摸不透这个神秘男人的意图。
当然，他也没敢拒绝，立刻伸出手来。
双手相握。然后松开。
江锋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哈尔西。’他在心中默念。
‘这就是人性的力量，有时候，比直接的控制更有效。’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风衣口袋，那里面装着六枚未曾使用的“粉红小猪”。
或许，这一次，它们真的没有部署的必要。
“你们该走了。”江锋淡淡说了一句。
一群人，灰溜溜地钻入了他们自己的飞船。
目送着他们的“跳蚤”飞船脱离对接，有些摇晃地驶向阋卫一的方向。
江锋转身，走向科迪亚克穿梭机。
他要去阋卫一亲眼看看，亲身体验一下那里的气氛。
同时，他吩咐道：“哈尔西，调查火焰卫队的所有动向，尝试锁定那个拉西姆的准确位置和真实状态。”
“既然这里的水这么深，牵扯到奇恩人和反英雄联盟，那苏雯和小强来到此地的原因，就十分明确。他们一定在暗中调查，或者已经陷入了某种麻烦。”
“明白，统帅。”
“优先级任务已建立。正在调动可用资源进行分析。”哈尔西回应道。
…………
超级无敌宇宙大元帅号。
跳蚤船。
长度8米，干重16吨。
能够携带4吨液氧甲烷燃料。
壮汉坐在驾驶座上，狭窄的船舱内，毫无氛围感可言。
尤其是在闻过诺曼底号上，那带着草木清香的自然空气后，这里简直就是粪坑。
驾驶座后头，乘员舱里，压抑的沉默突然被引爆。
“老大。你他妈疯了！你把什么都说了！”
那个之前被壮汉打了一巴掌的青年，此刻满脸涨红，指着壮汉的后脖梗子咆哮。
“拉西姆领袖，火焰卫队，组织机密，你全卖给那个外人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变成了叛徒！是死罪！”
青年说着，喉头都在颤动，他还年轻，连个鸡都没吃过小嘴儿，怎么能承受刑罚？
“就是！老大，你今天是不是被那小子的气场所镇住了？”
“他一个人加俩破机器人，能翻起什么浪花？”另一个壮硕的手下也窜唆道。
“我看，咱们还是回头，把那艘船给夺下来，再把那个家伙交给火焰卫队。”
“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
“上报？报个屁！”壮汉猛地转头。
他双眼赤红，脸上的电路都拧巴起来：“上报？你们以为火焰卫队是讲道理的？”
“他们只要觉得你可疑，就会把你拖走！”
“我们上报，最好的结果是什么？”他顿了顿。
“被当成知情者严密监控，永世不得安宁！”
“最坏的结果呢？直接被当成叛徒，抓进去审查！”
“你们想尝尝火焰卫队的审查手段吗？啊？你们想被肢解？被酸浸？”
一时间，好似一盆冰水泼在了头上，瞬间浇熄了几个年轻人的嚣张气焰。
“那……那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是啊，万一火焰卫队从别的渠道知道了呢？”
“要我说……”
“你说个屁，老子……”
几个年轻人一个不合，就又吵了起来。
喧闹声中，壮汉低着头，一言不发。
奶奶的话和江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他脑中反复交替。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了通讯频道里，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伴。
同伴们现在不是主驾，就是副驾。
正是因此，刚刚也才有足够的威望，拉得住人。
壮汉眼睛突然睁大，他看到，那位眼神阴冷的女子，已经戴上了头盔。
颈部的气密灯已经亮起。
女人看了他一眼，眼里的东西，令他不寒而栗。
而视频里，剩余的几个同伴，也都默契地戴上了头盔，锁住气密系统。
壮汉眼神颤动，他看向了控制台上，一个缠着红色胶布的拨杆开关。
开关下面写着。
【减压灭火】
而在这个开关旁边，还有另一个开关。
【舱内人员氧气支持】
他最后透过玻璃的反光，看了一眼后头吵成一片的小年轻们。
壮汉从旁边提起头盔，默默戴上，向右一拧。
“咔嚓。”气密系统锁死。
“嗤……”防护服增压。
他看向光幕，上面的女人，对他，也对其他同伴。
竖起了三根手指。
接着是两根。
然后是一根。
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