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光速航行的奇妙感觉如潮水般退去。
前方的亮色蓝点倏然消失,周围沉重的漆黑瞬间爆发,星光璀璨。
诺曼底号的舰体微微一震。
江锋甚至还没来得及从眼前景象的变化中回过神来,目光就被吸引,扫过主屏幕。
传感器阵列合成出颜色鲜亮的伪色图,把窗外,原本应该空旷寂寥的海王星轨道外侧空间染成一片华丽的星点。
江锋扫过,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光点,充斥整个视野。
那不是星辰,而是舰船,成千上万的舰船。
它们慌不择路,争先恐后地涌向远离太阳系中心的方向。
这些船只大小不一,但绝大多数都是民船。货船、客船、殖民船、甚至还有明显是临时改装,加装了额外推进器和燃料罐的工程船。
引擎喷口的光芒杂乱闪烁,相互照亮彼此,光点此起彼伏。
“紧急规避,2G机动!”哈尔西出现在控制台上,接管了舰船控制。
诺曼底号的姿态引擎骤然点火。
舰体顿时获得一个2G的加速度,灵巧地向侧上方偏转。
这不是为了躲避那些看似拥挤,实则彼此距离仍超过数百公里计的舰船。
太空,太空旷了。
就算诺曼底号不改变航向,碰撞依然是极小概率事件。
哈尔西真正想要避让的,是这些舰船进入超光速航道入口时,产生的瞬时引力摄动。
当然还有那一股股从它们引擎喷口排出,正在宇宙真空中急速膨胀冷却的等离子体尾焰。
这些看不见的陷阱和炽热洪流,对于高速航行的诺曼底号来说,才是真正的威胁。
舰体轻微震动,规避动作在几秒后结束。
哈尔西迅速汇报:“规避完成,未检测到系统异常。”
但她随即补充:“先生,我想您需要看看这个。”
主屏幕的一角被放大,江锋看过去,哈尔西标记出了混在飞船洪流中的两个信号源。
“识别确认。黄昏号、石村号。”
画面进一步聚焦,光学传感器捕捉到了那两艘船的清晰影像。
正如哈尔西所说,它们组成了一个简易的编队。以长达1.6千米,的石村号作为核心,黄昏号护卫在其一侧,两艘船正以稳定的速度同向航行。
江锋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们逃出来了!’
他深深吐了口气,手掌握紧又松开,反复了数次。
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就被哈尔西呈现在他的面前。
“好消息是,我已经和‘黄昏号’上的分支意识完成了数据同步。”
“您的所有亲属,确认均在‘石村号’上,生命体征稳定。”
“但坏消息……”哈尔西无奈地耸耸肩:“当前的相对运动趋势……非常不理想。”
主屏幕上显示出双方的速度矢量。
诺曼底号刚刚脱离超光速,速度高达8244千米每秒,这是为了尽快赶到太阳系而一直维持的,破纪录的亚光速巡航速度,已经相当于光速的2.75%。
而这,原本是他制胜的关键。
但现在,这极高的速度却反过来变成了阻碍。
对面的三艘大船,正以1420千米每秒的速度,沿着与诺曼底号完全相反的航向行驶。
双方的速度矢量相加,相对速度达到了9664千米每秒。
看得出来,林小雨也是加足马力,想要尽快离开太阳系。
“相对速度过高。”哈尔西两手一摊:“即使诺曼底号现在立刻以最大功率反向减速,考虑到动量守恒和我们的质量……”
“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的窗口内,将相对速度降低到足以进行安全对接的程度。”
“我们会在一瞬间与他们擦肩而过。”
“哈哈哈……”江锋忽然笑了起来。
他历经艰险,拍马赶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载着家人的船只冲向相反方向的深空。
“科学万岁,呼哈!”千言万语,化作了摇头失笑。
就在此时,一道通讯请求被接入舰桥主频道,来源正是石村号。
主屏幕一侧,浮现出石村号舰桥的实时影像,画面很清晰。
江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舰长椅旁边的林小雨。
一身灰色抗荷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看到江锋的瞬间,极快地浮现出一丝松了口气的微笑。
在她身后,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映入眼帘。
父亲江建国扶着母亲的肩膀,周秀芳瞪大了眼睛,指着镜头。
岳父林振国站得笔直,对他微微点头,陈美兰则紧紧抓着林小梦的手。
林小雪坐在动力保障的控制台前,抱着胳膊,满脸惊喜。
旁边,嘉丝蒂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劳拉和布丝对他竖起大拇指,而卡尔和卢卡库,两人咧开嘴,无声地发出大笑。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空置的舰长椅。
然后落在坐在椅子扶手上的那个娇小身影上。
小灰,依旧是那副矮矮小小的样子,穿着不合身的工装裤,赤着脚,垂下的双腿无聊地晃荡着。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有些搞笑的江锋玩偶。
看到屏幕里的真人,她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把玩偶抱得更紧了。
江锋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什么错身而过,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亲人,他的班底……他们安全。
通讯频道里人很多,显然不是夫妻互诉衷肠的场合。
江锋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小雨身上,她的眼神也是同样克制。
“小雨。”他开口:“情况我都看到了。你们那边怎么样?都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锋哥。”林小雨平静地说道。
“家里人都安全,公司的主要资产也都在卓越传闻号上,之前石村号上的矿物,也都已经分散处理好了,资金和实体资产都很安全。”
“太阳系内部现在……”她顿了顿:“非常混乱。”
“杜凌风的封锁令下达得很突然,幸好我们的船都具备申请外交通行的条件。”
“但即便如此,在木星宙域,黄昏号也差点被地联海军以登船检查的借口扣下来。”
“我们是赶在外星舰船第一波冲击封锁线时,趁着混乱挤出来的。”
“要不是小灰和哈尔西,很可能咱们就被钉在内太阳系宙域了。”
林小雨简单介绍了概况,江锋扫了一眼她的眼神,竟然还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惊魂未定。
这足够说明,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白。”江锋点点头,他没有细问过程的惊险,而是看了一眼哈尔西同步过来的飞行计划,直接做出了决定。
“听着,你们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往巴纳德星。”
“我刚从那边过来,虽然齐里克人的舰队已经离开,但那边还算安全,依靠咱们伟大的小灰船长,应该都没问题。”
他顿了顿:“我需要在太阳系停留一段时间,既然来了,那有些事就必须处理一下。”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林小雨立刻便理解了。
她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担忧,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简短地回答。
“好。你小心。”
身后,周秀芳和陈美兰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小雨,刚要说什么,却被各自的老伴拉住。
江锋看向父亲和岳父,三个男人的目光交会,无需多言。
“哈尔西。”江锋侧头吩咐。
“把咱们最新的聚变反应堆设计,聚能电弧优化方案,还有新护盾的数字模型,惯性阻尼器的蓝图,亚空间通信基站的蓝图,全部打包,同步给石村号。”
“正在传输……”哈尔西报告。
“数据包巨大,激光通讯链路功率提升中,传输完成预计需要42秒。”
屏幕里,坐在扶手上的小灰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情愿。
她眼中泛起点点银光,大量的尖端技术数据,令她的眉毛一跳一跳的。
这些数据固然令她高兴,这意味着她可以立刻开始生长,应用这些新升级。
但相比于变得更强更持久,她更想的是留在江锋身边,和诺曼底号、和哈尔西一起并肩作战,而不是护送家人离开。
不过,她也明白现在通讯频道里人多眼杂,一些秘密不能暴露。
小灰只能含糊地,带着点小情绪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啦。”
然后抱紧了怀里的玩偶,把半张脸埋了进去。
江锋垂下目光,没再说什么。
数据传输的进度条在屏幕一角飞快填充。
就在这短暂的通讯期间,四艘舰船,在每秒接近1万公里的恐怖相对速度下。
无声地,短暂地,擦肩而过。
虚拟舷窗外。
那两艘熟悉的舰船迅速变小,化作远方混乱光点中的几个,很快就不再能分辨。
通讯频道里依然沉默。
“注意安全。”江锋最后说道,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位家人。
“你也是。”林小雨回应道。
通讯屏幕暗了下去。
舰桥内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然不同。
江锋的脸上,担忧尽去,目标明确。
“哈尔西。”江锋下令道:“调整姿态,反向减速燃烧。”
“把我们的速度降低至1500千米每秒,为进入内太阳系做准备。”
“明白。惯性阻尼器全功率运行。主引擎减速燃烧。”哈尔西回答道。
“点火,3,2,1……”
诺曼底号的舰身,轻盈无比地调转方向,四个巨大的主引擎喷口对准太阳方向。
轰然点亮!
无比耀眼的等离子洪流,眨眼间便吹出了一道20万千米长的亮色光弧。
数百万公里之内,所有舰船见到这一幕,无不迅速避让。
尤其是几艘正位于尾迹扩散附近的星际货轮,更是慌乱无比。
护盾仅仅是被这道光弧的边缘擦过,能量槽就迅速发红,几近见底。
这几艘货轮的舰桥之内,船员们吓得魂飞魄散,其中几人更是屎尿齐出,声泪俱下。
幸好,它们并未被正面命中,飞行员及时偏转,总算是有惊无险。
江锋没有理会它们,他看着星图,上面清晰显示出诺曼底号的尾迹,这几艘船距离四道尾焰的核心,还有上千公里的安全距离,问题不大。
“加速度维持24G,预计减速过程将持续8小时。”哈尔西汇报着数据。
江锋微微点头,心中思索:‘接下来,就是干正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