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舰队状态！”
“报告上将。原始灭绝号完全丧失机动能力。结构损伤42%，正沿惯性滑向福尔斯E星，预计在92小时后撞击大气。”
“驱逐舰现存267艘，其中79艘结构损伤超过50%，护卫舰无幸存信号。”
“舰队整体编制权重……仅存31%！”
暴虐杀戮号的舰桥之上，骤然落针可闻。
摩拉克斯的心脏像是被突施电击，心悸的感觉，几乎就要发展成心肌梗塞。他当然知道，在舰队编制的权重计算中，一艘完好的霸主利齿级就占据了四分之一的权重。
这意味着，他手中真正还有战斗力的战舰，已经所剩无几。
“联系原始灭绝号。”摩拉克斯沉默了几秒，还是做出了决定：“命其放弃所有非必要系统，将能源全部供给武器阵列，给主炮充能。”
“我要他们进入静默模式，伪装成彻底损毁，等待我的炮击坐标。”
他停顿了一下：“还有，命其更新自毁准则。一旦主炮遭遇物理损毁，或者被任何敌对势力登舰，则立即引爆主反应堆。”
“遵命，上将。”通讯员应答。
命令很快下达，通讯链路之中，传来高呼的荣耀之声。
摩拉克斯巨大的身躯重新坐回王座，遍布骨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尾巴末梢，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敲击着那片甲板。
“当！”
“当！”
“当！”
…………
安德森上将号，舰桥。
观察窗外，迟来的惨白光芒终于刺破黑暗。
江锋的瞳孔骤然收缩。
计划成功了。
战术星图上，那片猩红的死亡雷区正在缓缓黯淡。
而代表滔天沙暴残部的黄色光点，如同被惊散的鸦群，正疯狂地扑向最近的一片碎片云。它们拖着或长或短的尾焰，在虚空中留下仓皇的痕迹。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79个脱离了舰队核心，直奔魔鬼沙坑扑来的小点。
“哈尔西？那是什么？”江锋问。
“自杀式袭击。”哈尔西回应：“敌方舰队中，所有战损较大的舰船，均采取了撞击路线，并将所有能源投入到了武器系统和推进系统中。”
“当前加速度10G，无护盾系统，内部生命信号，未检出。”
“撞击路线？”江锋眯起眼睛：“撞击沙母？”
“不，是我们。”哈尔西道：“沙丘蠕虫级驱逐舰，因剩余燃料质量不等，单舰质量在1200万至1600万吨之间，总质量约11.3亿吨，当前相对速度持续增加。”
“按照当前速度，对方将会在75小时内抵达魔鬼沙坑核心区域。”
江锋微微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就会受到他们的主炮攻击。”
“的确如此。但由于该型驱逐舰火控系统较为落后，我预计对方尚需60小时才能进入有效射程。在此期间，我们应当有足够时间变轨撤离。”哈尔西道。
“哈尔西。”江锋突然反问：“你觉得，如果你是那位饱受赞誉的摩拉克斯上将，你的舰队遭受到如此巨大损失之后，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撤离。”哈尔西毫不犹豫。
“但……”她话锋一转：“暴虐杀戮号没有更多燃料继续进行星际旅行了。而有了我们在虎视眈眈，他们也无法从原始灭绝号处进行燃料转运。”
“如果我是摩拉克斯，我会想要鱼死网破，占领魔鬼沙坑。”
“对，唯一的生路。”江锋神色凝重，他顿了顿，又问：“你估计，敌方的援军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抵达？”
“最多30天。”哈尔西微微皱眉：“而我们撤离，需要23天。其中，57小时将用于保持1G加速度，可以将末速度提高到2000千米每秒。接下来，就是20天以上的惯性航行。”
“毕竟，福尔斯星系的超光速航道入口，位于24个天文单位之外。”
江锋深吸一口气，按照哈尔西的估算，他们至少需要在7天之内动身撤离。
也就是说，如果7天之内无法解决掉摩拉克斯和他的舰队，那在撤退的时候，就相当于要把自己的屁股留给暴虐杀戮号的主炮。
安德森上将号太重了，持续性的规避机动可行，却一点也不经济，这么一艘大船，可别到时候留给薛帕德的时候只剩空壳了，那可不行。
这么看来，最好是保持一个相对经济的加速以及撤离轨道，而这样的轨道，往往可预测性极高。
所以……
到时候，安德森上将号能扛几发呢？
“7天，哈尔西。”
“启动倒计时。”
“遵命，统帅。”
江锋看着星图，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片疯狂扑向碎片云的敌舰主力。那79道决死的彗星。那即将撞入福尔斯E星大气的原始灭绝号。还有那虎视眈眈，正在掩护舰队的暴虐杀戮号。
他冷静下来，战场态势，敌我优劣，时间窗口……
一切都被大脑切割，甚至是炸成无数碎片，再重新拼接粘合。
光幕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薛帕德，阿什利，还有其他白骑士舰队的舰长们。
没有一个人发声，直到江锋下令。
“全军出击！”
“所有舰船，航向负Z轴，垂直于本星系黄道面，1G加速度，脱离当前轨道。”
命令立刻被执行，整个魔鬼沙坑锚地，顿时被尾焰的光芒照亮。
沙母中，沙粒中，隐藏的锚地泊位里，数以百计的战舰蜂群而动。
安德森上将号也不例外，庞大的舰体在姿态引擎的推动下，把舰艏压向了下方。
推进系统逐级点火，仅仅是1%的推力，就足以汽化任何直径小于百米的小行星。
轰然喷发的尾流，一直延伸到12万公里之外，才缓缓脱离了可见光波段。
星图上，代表安德森号的光点开始脱离原有位置。
“舰长，你的计划是？”薛帕德终于开口询问。
江锋注意到了她的称呼改变，他看向光幕，做出了解释：“我们当前的要务，是避开敌方主力舰船的直射火力锥面。摩拉克斯此人擅用舰炮，射程和精度远超常规，我不想冒险。”
“垂直运动是最佳选项，可以利用碎片云阻挡对方的射击路径。”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为我们争取机动的空间和时间。”
“对方残存的舰队想要抵达我方位置，至少需要80小时，这就是我们的机会窗口。但我们已经开了第一枪，这场战争没有退缩的余地。”
“倒计时已经启动，摩拉克斯很有可能已经向最近的超光速通讯浮标发送了求救信号。”
“我们必须假设奇恩帝国的战争机器已经被惊动，而援军则已经在路上！”
“我们必须在倒计时归零前，击溃眼前之敌，完成撤离。”
“没有第二次机会！”
薛帕德点了点头，她喜欢这种压力，却又讨厌这种压力。
每当这种压力出现，往往预示着她做对了什么。但同时，也意味着一些熟悉的面孔，即将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舰长，我们等待命令。”
薛帕德的一句简单回答，把一切权力，放在了江锋手中。
江锋点头：“哈尔西。”
他看向掌心的白裙少女：“主炮执行打击。”
“目标，暴虐杀戮号周边空域，随机坐标点3、7、85、确定坐标点2A。”
“确保射击路径真空度，不要穿过尘埃或者碎石。”
哈尔西小脸肃然：“明白，打击方案确认！”
“火控系统获取目标中……目标锁定。”
“发射模式，序列脉冲。数量，4。间隔，0.3秒。能量输出，标准。”
舰桥里，所有人都愣住了，通讯链路里也是。
4发？只打4发？还打的是随机坐标点？
不是直接轰击那艘最大的敌舰？
这……这是什么战术？
江锋没有解释，只是紧盯着星图。
无声无息。
安德森号巨大的舰艏，那贯穿舰体的“獠牙”主炮所在区域，突然爆发出闪光。
那不是肉眼可见的光芒，也没有和任何碎片云中的高密度尘埃发生强相互作用。最多就是一些悬浮在真空里的原子，被突然蒸发，爆发出的光芒，甚至还不如萤火虫亮。
但在火控系统中，却标注出四道以光速射出的真空紫外激光束。
如同四柄光矛，刺破虚空，射向1.79亿公里外的目标。
接下来，只有等待，漫长的等待。
激光飞出去，需要时间。
击中目标的光信号飞回来，需要时间。
一来一回，所有时间都是双倍。
12分34秒。
星图边缘，空雷区远端，随机坐标点3，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光热信号。
传感器做出分析，那是激光脉冲撞击微小尘埃云，引发的局部电离闪光。
14分06秒。
随机坐标点7，一颗直径约10米的小型碎石，无声地化为炽热的等离子团。
它短暂地闪亮了一下，随即被黑暗吞噬。
18分56秒。
确定坐标2A，真正的目标。
一道远比之前明亮，如同新星爆发般的刺目光芒骤然亮起。一颗直径约90米的陨石被超高能激光脉冲直接命中核心。恐怖的能量在瞬间将其核心物质彻底汽化，引发剧烈膨胀。
整颗陨石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无声的真空中猛烈爆发开来，化作一团持续数十秒，不断扩散的高温等离子云。光芒之盛，甚至短暂地照亮了附近一大片碎片区域。
26分22秒。
随机坐标点85，最后一个空目标。
远离核心战场的一片空旷星域，又是一道微弱的闪光标记亮起，代表着第四束脉冲，擦着一片尘埃云，飞向了茫茫深空，不知未来会撞上什么障碍。
四道闪光，如同四声迟来的丧钟，在遥远的星空中依次敲响。
整个过程，除了安德森号自身，其余任何舰船，都无法观测到真实发生了什么。
…………
暴虐杀戮号巨大的舰体蛮横地撞开一片尘埃。
淡紫色的等离子护盾在舰体表面流转，将撞击而来的碎石瞬间汽化，爆发出朵朵短暂而绚丽的火花。舰桥内，之前爆炸留下的焦糊味依旧没有散去。
刺耳的损管警报，也仍然在持续提醒着所有人。
摩拉克斯稳坐在王座之上，竖瞳好似一对探照灯，死死盯着主传感器光幕。
主要是关于那四道遥远闪光的分析报告。
他沉重地呼吸着，震得控制台上的灰尘都在跳动。
“魔鬼沙坑……那艘霸主利齿级果然叛变了，它在攻击我们。”
“又一次，我们被自己人背刺了。”
但紧接着，一股狂喜，如同三伏天喝了冰镇饮料，瞬间浇灭了燥热。
摩拉克斯狰狞一笑，露出森白的獠牙：“幸好，那群蠢货无法善用主炮，只是打了几颗石头和尘埃，就把主炮的30次脉冲全用光了……”
他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作为舰长，没人比他更清楚“霸主利齿级”主炮的底细了。
1.79亿公里的超远距离。远远超出了主炮的有效射程。别看帝国造船厂的说明书，胡言乱语什么最大射程超过20亿公里。
真空紫外激光束的确能在20亿公里外造成伤害，但前提是中途不能有任何阻挡，而且目标必须足够大，不是一艘船那么大，而是一颗类地行星这么大。
否则，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光线本身的发散角，加上星际尘埃的散射衰减，目标自身的微小机动……等等负面因素全部叠加在一起。
想要精准命中一艘飞船？做梦去吧！
就算是打相对速度为零的固定靶，能命中一颗几十米大的陨石，都算是祖上积德。
而现在，对方为了提前攻击他，显然是，也一定是把宝贵的30次脉冲一股脑全射了出去。
结果只打爆了几块石头。
一旁的参谋靠得近，听到了摩拉克斯的低语，他有些疑惑。
“那为什么只看到四个闪光点？”
“愚蠢！”摩拉克斯冷哼一声，尾巴不耐烦地抽打了一下甲板。
“太空是真空，激光束只要没撞上东西，就不会释放能量，就不会向四周散射！”
“那剩下的26发，肯定因为火控系统的误差，早就不知道射到宇宙哪个角落去了。只要其射击路径上维持真空，那我们这辈子也观测不到。”
他笃定无比，一旁的参谋也恍然大悟。
摩拉克斯越想越高兴，这种“浪费弹药”的行为，无疑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这样看来，我们的对手，只不过是个擅长阴人的杂碎罢了。”
“完全没有超远距离太空作战的经验。”
摩拉克斯承认，他一直都超级厌恶主炮那该死的30小时冷却期。
可现在，他的态度改变了，未来的30小时，就是他摩拉克斯翻盘的黄金窗口。
毕竟，敌方底牌尽出。
现在，这片星空里，最大的枪。
就在摩拉克斯屁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