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三条黑丝袜”俱乐部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疲惫感。
沉重的隔音门被推开时，扑面而来的，是混杂了酒精、汗水和香水的沉重空气。
霓虹灯还亮着，但已经失去了夜晚的锐气，像被抽干了精力的萝卜头，软绵绵地闪烁着。
“锋哥！”
吧台后的调酒师阿强招呼了一声，困倦的脸上挤出笑容。
“您这么早？茉莉姐还没来呢。”
江锋摆摆手，在吧台前坐下，把黑色的手提箱放在两脚之间。
“给我来杯冰水。”
他的目光扫过大厅，几个舞女瘫在卡座里，妆容晕开，好似一幅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
有个穿亮片裙的姑娘，正试着用创可贴修补右腿丝袜上的破洞。
“怎么不换一双？”江锋接过冰水，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吧台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舞女嗤笑一声：“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整天就爱撕，手指头没个正形，靠了，你们怎么不去当爱斯基摩人？”
阿强在一旁微微撇嘴：“谁说我们不是爱斯基摩人？”
“？？？”
“我们只是从北极追着太阳来到这里，对不对，锋哥！”
江锋无奈摇头，只能接话道：“你是说，女孩子们都太热辣了，像是太阳？”
阿强哈哈一笑，挤了挤眼睛：“锋哥谦虚了，咱们男人嘛，天好不容易亮一次，自然恨不得一次能有十个太阳，这才过瘾，不是吗？”
“咳咳咳……”江锋正在战术喝水，闻言差点喷了。
舞女们全都被逗乐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她们个个都是“污妖王”，还能听不懂？
“靠！真该来个后羿，把你们都给射死！”
马尾辫女孩儿竖起指头，狠狠鄙视，江锋无奈地朝她们举了举杯子，收获一片飞吻。
“靠！真不公平！”阿强唉声叹气。
众人一瞬间都大笑起来，只有江锋，还默默看着舞女们的丝袜，陷入沉思。
穿亮片裙的姑娘修好了自己的丝袜，点了支烟，款款走过来坐下，对江锋笑道：“锋哥是多久没逛商场了？现在一双普通黑丝要三百块，带花纹的能炒到小两千……”
她扯了扯身旁舞女大腿上已经脱线的渔网袜，叹了口气：“她和我的这几双，还是我从二手交易平台拍来的，花了我好几天的小费。”
江锋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轻敲击，冰块的脆响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算盘声。
“那是挺夸张的。”他皱眉道：“没有黑丝，客人就不喜欢，你们的小费就会少。”
“小费少了，又买不起黑丝，客人更不喜欢，导致进一步的竞争力下降。”
“怪不得是锋哥！一针见血……”
亮片裙姑娘吐了个烟圈，淡淡道：“这关税战打的，没完没了了，听说上周有好几船‘计生医疗辅助用品’被扣在月球港，不得在人联自由贸易区之外销售。”
“你们就没想过去月球买？”阿强调笑道：“昨天你那个客人贼拉大方，光是六千一瓶的精酿威士忌就点了五瓶，一张票而已，不难吧？”
“滚！”亮片裙姑娘杏眼一瞪，朝着阿强喷了一口剑气，呛得阿强直咳嗽。
“那老登，手不干净，真他妈下流！”
“他走之后，我去卫生间洗了半天，只求不要感染了，不然就麻烦大了，靠！”
说着说着，她愈发愤怒，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尤其是一想到今晚还要面对那老登。
她就笑不出来。
“靠！靠！靠！”她高喊着，眼睛不知不觉红了。
江锋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等今晚女孩儿再见到老登的时候，还是会笑得无比灿烂。
角落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一个醉醺醺的拳手撞翻了桌子。
江锋看了一眼，是那天俯瞰自己的大块头，这家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难想象，他昨晚的对手肯定也已经变成东一块西一块。
不过即便那样，看他的大爷样子，面前仍旧摆着好几瓶高档酒。
江锋微微摇头，他见多了挥霍无度的人，他们追求快乐，没有半点抗风险的能力。
但这能说是错的吗？
‘或许不能吧……’
江锋目送着安保人员懒洋洋地走过去，处理拳手的问题，面对大块头这样的人时，安保人员的手可是随时放在腰间的。
那里有两把枪，一把是电击枪，一把是真家伙。
“锋哥，你要是认识渠道……”
亮片裙姑娘突然凑过来，浓烈的香水味呛得江锋微微后仰：“帮姐妹们带点货呗？只要比黑市价便宜点，我们怎么都能接受。”
她看着江锋的脸颊轮廓，笑容暧昧起来：“就算是……用其他方法支付也可以。”
“就是，就是，我们一起上，给锋哥也享受一次十个太阳！”
舞女们起哄，也都围了过来，疲惫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有了光。
江锋看到她们腿上各式各样修补过的丝袜，有用指甲油涂的，有用马克笔画的，甚至还有个姑娘把纱窗剪成条状缠在腿上。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找找看。”江锋放下杯子，水珠在吧台上留下一圈痕迹。
女孩子们欢庆般大笑起来，其中几个趁机尖叫着，发泄着昨夜受到的屈辱。
江锋微笑着，他一直都明白，在这座城市里，最硬通的货币不是信用点，而是“渠道”。
信息获取的渠道，分销货物的渠道。
这些供需第一线的渠道，就是金矿本身，而此刻，他正站在一个金矿的入口处。
‘丝袜……我知道去月球该采买什么了。’
‘零件会被查，可丝袜放货，却简单得多，而且我也不黑心，比黑市低五成，仍然比原价高两倍，一进一出，这可不亚于大宗贸易。’
‘这活儿，能做！’
他正在心中想着，陆陆续续，不少拳手彻底下班了。
抬眼一扫，十个里面八个带伤，还有两个一瘸一拐的。
“都是些新面孔，昨晚上可折腾坏了。”
“我看啊，这些家伙是去外面的场子打多了黑的，只知道拼命，连防守和闪避是什么都没学过，连咱们这儿的菜鸟，昨天都斩获一个五连胜。”
有个姑娘介绍道，江锋看她眼熟，片刻后才想起来，她是拳台上举牌的。
江锋点了点头，他提起黑色手提箱，绕进了吧台，取了一块金属寄存牌，那是他和幽灵协议约定好的号码。
吧台附近没有摄像头，除了问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种方法追踪身份。
阿强正忙着擦杯子，肯定看不到他拿了哪一个号码。
走向更衣室，江锋看到有个女人很有意思，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眼睛眯着好像没睡醒，长风衣，高筒靴，正在手环里和一个男人争论着什么。
“安啦，小强，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一个人乱跑，要是有事，我可找不到你。”
“哎呀，这不是没钱了吗，我没钱怎么发你工资，真是的，就接了个活儿，你至于吗？”
“我已经到03号区划了，你在哪儿……”
江锋提着箱子经过她身旁，金包银歪头看了她一眼。
苏雯也看到了金包银，这一看，她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上面了，直到目送江锋的背影消失在更衣室入口处，她才急匆匆对手环喊了一声。
“三条黑丝袜俱乐部，我挂了。”
她站起身来就要跟过去，结果被安保阻止了：“这里是男更衣室。”
“我是男的，你看不出来吗？”苏雯想要诡辩。
安保冷笑着看了看她的前胸，这么大一片海，你骗谁呢？
他看得目不转睛，迟了几秒，才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这里不搞那一套！”
“哼，不给进就不给进，神气什么。”
苏雯一撇嘴，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刚好看到江锋转角时的侧脸。
‘带着工艺这么好的机器狗，说明不缺钱，甚至是很有钱。’
‘关心舞女的丝袜，说明擅长收集信息，和底层打成一片，而大家都尊重他，叫他一声锋哥，说明这人的信誉和人品说得过去。’
苏雯脑海里迅速分析，之前余光扫到的画面，如同被艺术加工，渲染成了精确的高清场景。
‘特别宝贝他的黑色手提箱，说明那个箱子里装着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结合这几点来看，这人肯定不简单，要不然就是个情报贩子，大家这么尊重他，和他说些隐秘情报也很正常，找他问问，说不定能有奇效。’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踌躇：‘但那个机器狗，我是真没把握对付。’
‘要不然还是等小强来吧，他最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了。’
她又想起韩兆邦来，不由得皱了皱鼻子：‘我开价九百万，他竟然眼睛都不眨，这不是要给钱的样子，恐怕我算是昧着良心找到那对夫妇，也要被他灭口干掉。’
‘完蛋了，要是拿不到这笔钱，我的侦探社就破产了！而且，我也没钱再逃了……’
苏雯的脸色一僵，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接案子怎么不过过脑子呢……哎！’
她闷闷不乐地坐下来，一撩衣摆，脑子不由自主的跑偏，又想起了金包银的蓝眼睛，还有江锋的侧脸轮廓，她沉吟不语。
更衣室里，弥漫着一股汗液的酸臭味。
江锋推开最角落的储物柜，一个漆黑的金属行李箱安静地躺在那里，毫不起眼。
他拎起把手，比预想的重，怪不得要装个轮子。
江锋心道：‘幽灵协议，让我看看你的手艺如何，值不值得付尾款。’
箱体侧面有个生物识别锁，泛着微弱的绿光，似乎在等待某个指令。
他没急着解锁，而是抽出拉杆，拖着箱子，从后门直奔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