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林小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父母亲保留着她的卧室，什么都没动，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有着才洗的香味。
两个妹妹玩了一下午，早已经沉沉睡去，她实在睡不着，走了出来。
‘咦，怎么灯是亮着的？’
林小雨揉揉眼睛，走进客厅，却发现父亲林振华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环。
“爸。”她走了过去，挨着父亲坐下，把头探过去：“你看什么呢？”
“别挨着我，热。”林振华一脸嫌弃。
“爸！”林小雨嘟着嘴，想当初，她也是宝宝。
林振华更受不了，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去去去，要撒娇找你锋哥去，别在这儿膈应我。”
“爸！”林小雨严肃起来：“我怎么又惹你不开心了？”
“哼。”林振华冷笑一声：“我要是有个大孙子，你看我开不开心。”
林小雨顿时尴尬，一下子低着头，耳朵根都红了：“这不是，这不是工作忙嘛……”
她眼睛偷瞄父亲的手环，赶忙转移话题，不然林振华抓住机会，可就没完没了了。
“爸，你又在看报关单？”
林振华看着她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不仅是报关单，还有贸易数据……关税战开打，这里面水深着呐，对于有些人来说，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好事呢！”
“好事？”林小雨自己也当过贸易工会的职员，自然心领神会：“走私对吧。”
“嗯。”林振华当了一辈子海关，说起这个话题，他就眉飞色舞，连大孙子也不要了。
“你看，最近有一大批货，从地联几个交好的外星人小国那边过来，表面上看，这是一进出口商在做转口贸易，但实际上，这些货物的报关量太少了。”
“你看。”他指着一条船，冷笑道：“这条‘阳光快运’的船，‘独角兽号’，两千米长，荷载六亿吨，但货物的报关量，却只有四千三百万吨。”
“这说明了什么？”他关掉影像框，要考考大女儿。
林小雨很敏锐：“这么大一艘船，员工的工资和航行的开销巨大无比，如果空船航行的话，基本上每一光年都会亏损好几亿地联币。”
“嗯，说得对，还有呢？”
“所以他们肯定是携带了上亿吨无法报关的货品，要通过走私渠道分销，填补消耗。”
“不是上亿吨，而是七亿吨。”
林振华咧嘴一笑，给出答案让林小雨眼睛瞪大。
“不可能啊，超出荷载，对于超光速航行是很危险的，他们没理由这么做啊？”
“傻孩子，财帛动人心，听过没有？”
“不是，爸，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小雨狐疑地看着父亲。
“最近，从01号农业区划，突然有四亿吨食品涌入市场。”
“价格是关税前的一倍，是税后价格的三分之一，你告诉我，且不说01号农业区划了，就算把地球的各大农业区划都算上，能够在一个季度内生产四亿吨食品吗？”
林振华莫测高深：“其中有一亿吨是肉类，养殖的肉类！”
“养殖的肉类，那不是要消耗至少三四倍的粮食作物吗？”林小雨惊呼道。
“不止如此，04、05两个城市区划，都是二十年前消费品生产的重镇，突然向月球出口了两亿多吨的消费品，足以满足几千万人一整年的消耗。”
“怎么来的？孙猴子拔毫毛变的吗？”
林小雨沉默了，如此巨大的体量，民间市场吃得下来吗，这必然是有资本在后面运作。
“是谁？”她问道。
林振华无奈地耸耸肩：“猎户座信托，也就是大统领董大川来自的家族。”
林小雨捏紧了拳头，她想起自己被辞退的那天，江锋被辞退的那天，还有市场上万物齐涨的景象，以及从那之后，简单快乐的生活如何一去不复返……
“我还投票给他的。”她落寞地低下头：“他说会让地联再次伟大。”
林振华心一软，也不再计较女儿和女婿没有给自己造个小人儿出来玩儿，轻轻拍了拍林小雨的肩头，叮嘱道：“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我当了一辈子海关，到头来什么也不剩了。”
林小雨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了昨天看到的新闻。
金融市场大波动，地联养老基金损失惨重。
‘不会又是猎户座信托从中获利吧！’她心里的疑问，早已经是肯定句了。
就在这时，手环发出了“叮咚”的提示音。
她打开一看，捂住了嘴巴，信息是江锋传来的。
「连轴转干了十二个小时，总算修好了……登我账户。」
林振华凑过来，他皱起眉头，低喝道：“江锋也失业了？”
林小雨嗫嚅着不敢回答，她昨天还骗二老，只是自己失业，江锋没问题呢，现在就露馅了。
“他让你看，你就看吧。”林振华哼了一声：“正好，我也看看他十二小时连轴转的成果。”
林小雨轻轻“嗯”了一声，紧张地连上银行信息。
「账户余额：.65地联币。」
空气骤然沉默。
林振华拨开眼皮，摘下了隐形眼镜，凑得很近很近，确保没看重影。
林小雨捂着嘴，心里想着：‘锋哥不会是去卖药了吧？’
“这小子，不会是去卖药了吧？”林振华的声音都是打颤的。
父女俩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可下一秒，“叮咚”的声音再度响起。
「怕你担心，这是我去修的照片，单价很贵，你一看就知道——截图。」
信息之后，一张张截图载入，激光器，光子芯片，高级数据线，还有明显是某艘大船内部的通讯中心，到处都是被拆解和安装的痕迹。
当然，还有江锋在空轨上的照片，旁边站着赵明远，脚下匍匐着机器狗金包银。
林小雨也是维修高手，一眼就能看清这些零件的价值。
她长舒口气，斩钉截铁，笃定道：“锋哥没骗我！”
“这小子，哪来这么厉害的技术？难道是一直在补课？”林振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着女儿脸上雀跃崇拜的神情，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禁暗暗替她高兴。
“爸，你就别担心了，我和锋哥会没事的。”林小雨炫耀地晃了晃手环。
“喏，这就是证据。”
林振华翻了个白眼，故技重谈：“内个，大孙子……哎，哎，你跑什么？”
他看着林小雨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还是那根顶梁柱的时候。
…………
“明早八点，俱乐部见。“
换乘站门口，赵明远对江锋挥着手，看他嘴角的兴奋劲儿，今晚肯定睡不着。
江锋笑了笑，目送他离开，低下头，金包银的身上沾了些水，它正在高频振动。
水珠被粉碎成水雾，江锋站远了一步，哈哈一笑：“走吧。”
一人一狗走在狭窄的小巷里，黑箱子提在手中，江锋脚步沉稳，内心实际上在反思自己今日在“雪仓鼠号”上的表现。
‘船长明显不想出面，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想必是和夹层里的东西有关，那马克西姆这么不经吓，说明他们运送的东西并不寻常。’
‘因此，若是我以扫描结果为要挟，或许能够从船长身上榨出些额外的油水。’
江锋微微眯起眼睛：‘但这并不符合我的长远利益，现在的结果对我来说最好，离开前李斯特特意留下了我的号码，这说明我的能力得到了这些跑船老油子的认可。’
‘只要接下来我继续维护名声，应该就不缺生意做，没必要竭泽而渔，更没必要因此结仇，至于赵明远，他这人还算不错，虽然议价能力弱了点，但人无完人。’
‘合作这条路，可行！’
江锋做出了他自己的判断。
他很期待回家，至少睡个好觉，希望林小雨也能睡个好觉，安安稳稳，心平气和。
可当江锋回到公寓时，一股冷意从脊背直冲后颈。
家里被砸了。
门锁被暴力撬开，门板歪斜地挂在铰链上，像一张扭曲的脸。
客厅里一片狼藉。
原本就陈旧的沙发床已经被撕裂，填充物洒了一地，好似某种野兽发泄后的战场。电视屏幕碎成蛛网，边框上还挂着半块残片，在窗外的灯光下闪着死寂的光。
墙上、天花板、地板……到处都是用红色油漆喷涂的骷髅头图案，狰狞而刺眼。
厨房的橱柜门全被踢烂，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洗菜池的水龙头被拧断，水流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卫生间更是一塌糊涂，镜子碎了，马桶盖被人砸碎扔进了浴缸，墙砖也被砸出几个大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铁锈味和油漆味的刺鼻气息。
江锋站在门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怒，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黑箱子，眼神扫过每一个角落，他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铁手帮。”
江锋微微摇头，这就是他坚持要把林小雨送走的原因。
他没多想，更不打算报告治安局，这个鬼地方可不是前世的和平国度，那里的警察为了人民，这里的警员为了钱财，完全是两码事。
事实上，治安局比罪犯还要靠不住。
江锋的目光锁定在电视残骸上，裂开的边框上贴着张防水便签。
铁手帮的骷髅徽章下，潦草写着四个字：「汤哥问好！」
‘有意思，看来这个什么汤哥，是要和我干一仗才罢休……’
江锋冷笑一声，心中思忖：‘等明日工作完结，我就来把机器人和外骨骼造了，等到了那时候，我倒要去会会这个汤哥，看看他接不接受物理说服。’
想到此处，江锋提起箱子，关上摇摇欲坠的大门，下令道。
“金包银，扫描一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陷阱和监听设备？”
机器狗开始左顾右盼，片刻之后，亮起了绿灯，发给江锋一个损失报告。
江锋走到自己的保险箱面前，嵌入在窗台夹层中的保险箱藏得很好，无人发现，他确认了一下箱子内部的东西没有被碰过，这才还原了现场，满意地点点头。
‘今晚这里不能待了，出去外面对付一宿，等事情过去了，再整修一趟也不迟。’
江锋心想，他其实已经有点厌倦这个街区了，现在来钱的路子已经打开，只要他谨小慎微，发育一段时间之后，就能把房子一卖，和林小雨远走高飞。
至少，得换个安全一点街区住。
他提着箱子，准备下楼，刚走到楼梯口，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正是老陈头。
看到江锋，老人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家里……没事吧？”
江锋摇摇头：“东西而已，不值钱。”
老陈头一愣，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不生气？”
“生气能换回东西？”江锋笑了笑：“而且，他们也没那个能耐，动不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他指的是遗珍“微缩星河”，还有林小雨。
只要人和物平安，其他什么毁了，都能十倍百倍的找回来。
“202的小子们看到了，来了十二个人，带着液压钳和大锤子，闹了一上午。”
老陈头对他解释了一句，这是邻居给的交代。
江锋没有解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谢，便继续往楼下走。
老陈头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自己过往驾驭战舰，纵横星河的峥嵘岁月。
良久，他才低声喃喃。
“这孩子，真有几分当年将军的风范，不骄不躁，步步为营。”
“要是不出意外，他必成大器。”
老陈头挠了挠头，又露出疑惑之色：“不过，怎么之前没发现小江有这种才能？”
“真是老喽，眼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