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的舷窗上凝结着细密的霜花，那是万米深海的低温与舱内暖意碰撞的痕迹。林深用指腹抹开一片模糊，外面的墨色海水里，无数幽蓝的光点正缓缓上浮，像一场从深渊升起的星雨——那是“冰海蚕”的幼体，它们透明的躯体里裹着发光腺体，此刻正顺着海流涌向更温暖的水层。
“声呐显示周川的‘铁锚号’就在上方三千米。”苏念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她正守在驾驶舱，指尖在操纵杆上悬着，“他们的机械臂已经展开了，看起来是想捕捉这些幼体。”
林深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深海生物探测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正趋于紊乱。这台由他亲手改装的设备能捕捉生物的情绪波动，此刻的乱码意味着周围的生物正陷入恐慌。他将探测器贴近舷窗，幽蓝光点掠过的瞬间，屏幕突然弹出一行警告：“种群应激反应，触发阈值87%”。
“让深潜器下降五十米。”林深突然开口，指尖在探测器上快速滑动，调出“冰海蚕”的习性档案，“成年个体就在下方的玄武岩缝里，这些幼体是它们的‘移动储粮’，一旦被大量捕捉，成年冰海蚕会释放酸性分泌物，足以腐蚀‘铁锚号’的钛合金外壳。”
苏念没有犹豫，推动操纵杆的瞬间，深潜器轻微震颤着下沉。舷窗外的光点群突然剧烈闪烁，像是被无形的手搅动的星子。林深注意到，有几簇光点正朝着斜下方的黑暗处坠落，那里的海水颜色比周围更深，隐约能看到巨大的轮廓在缓慢蠕动——成年冰海蚕来了。
“周川的人还在撒网。”苏念的声音陡然紧绷，驾驶舱的雷达屏上，一张暗红色的网正在海水中展开，网眼密布着倒刺，边缘还闪烁着微弱的电流光，“那是高压捕捉网，他们想用电击逼幼体聚集。”
话音未落，深潜器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林深扶住操作台，看到舷窗外的海水里炸开一团白雾——那是成年冰海蚕喷出的酸性物质，恰好落在捕捉网边缘，钛合金网丝瞬间冒出青烟，几处网眼已经融化成焦黑的孔洞。
“探测器显示有七头成年个体。”林深盯着屏幕上突然清晰的生物轮廓，每头冰海蚕都有近二十米长，扁平的身体两侧生着数百条细足，头部的口器像台小型绞肉机，“它们在布防线，看到那些发光的细丝了吗？那是它们吐出的粘液，遇水会硬化成坚韧的‘墙’，周川的网进不去。”
苏念突然调转深潜器的探照灯，光束刺破黑暗，照在“铁锚号”的船底。那里挂载着十几个金属罐，罐口的阀门正微微开启，一股淡绿色的液体正顺着海流扩散——林深的探测器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检测到高浓度引诱剂，成分与冰海蚕幼体的信息素一致。”
“他想把成年个体引出来。”林深的眉头拧成疙瘩，“这些引诱剂是人工合成的，浓度是自然状态的三十倍，会让冰海蚕陷入狂暴。”
深潜器右侧的海水突然掀起暗流，一头冰海蚕猛地冲出，细足拍打着深潜器的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苏念迅速拉升操纵杆，避开对方的撞击，却看见“铁锚号”的机械臂突然转向，将捕捉网朝着深潜器的方向抛来。
“他们想让我们替他们挡着！”苏念的声音带着怒意，操纵深潜器做了个急转弯，捕捉网擦着舱尾掠过，网眼上的倒刺勾住了几条冰海蚕的细足，瞬间被酸性分泌物腐蚀成齑粉。
林深突然按住探测器，屏幕上的波形出现了规律的起伏：“它们在交流，这些光点的闪烁频率是摩尔斯电码的变体——‘危险’‘巢穴’‘离开’。”他抬头看向苏念，“它们把我们当成了同类，以为我们也是来保护幼体的。”
“那我们就‘回应’它们。”苏念突然想起什么，手指在控制台下方摸索片刻，拿出一个金属小管，“这是上次采集的冰海蚕信息素样本，稀释过的，能发出‘和平’的信号。”
林深接过小管，打开深潜器的外部投放口。小管坠入海水的瞬间，幽蓝的光点群突然停滞了，紧接着，所有光点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闪烁，像在鞠躬致谢。成年冰海蚕的轮廓缓缓后退，重新隐入玄武岩缝，只留下几缕发光的粘液，在海水中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那是它们给深潜器让出的通道。
“周川的船在下沉。”苏念盯着雷达屏，“刚才那头冰海蚕撞坏了他们的推进器，现在正被海流带向更深的海沟断层。”
林深没有看雷达，他正透过舷窗，看着那些幽蓝的光点重新列队，继续朝着海面浮动。探测器的屏幕上，波形已经恢复平稳，像沉睡的呼吸。他突然想起出发前，老教授说的那句话：“深海里没有真正的怪物，只有守着家园的生灵。”
苏念操纵着深潜器缓缓上升，避开那道发光的屏障。她注意到林深一直盯着探测器，屏幕上的光点正组成一串新的图案——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它们在说‘谢谢’。”林深轻声说。
苏念嗯了一声，没有回头。舷窗外，幽蓝的光点正越来越密，像给黑暗的深渊系上了一条发光的丝带，那是属于冰海蚕的警戒线，也是这片海域最温柔的边界。深潜器穿过光点群时，没有再遇到任何阻拦，只有细碎的光斑落在舷窗上，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目送他们离开这片被守护的寂静。
“蓝鲸号”猛地做出一个Z字形规避动作，捕捉网擦着舱尾掠过，网眼上的三棱倒刺刮过外壳的声纳阵列，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林深低头看了眼探测器，刚才的冲击让屏幕短暂花屏，恢复后，那些代表成年冰海蚕的信号源突然加速移动，像被点燃的引线。
“它们的速度提升了40%。”林深的声音有些发紧，“周川的引诱剂还在扩散，已经飘到玄武岩缝附近了。”他突然注意到探测器边缘的小字——幼体光点的移动速度慢了三成，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苏念操控深潜器下降十米，舷窗外的景象突然清晰起来：数十条透明的丝线从岩壁上垂下来，细如蛛丝，却韧性十足，正缠着上百只冰海蚕幼体。那些丝线泛着微光，仔细看能发现上面布满细小的倒钩——是周川提前布下的仿生陷阱。
“是‘海蜘蛛’丝，”苏念认出了这种人工合成材料，“遇水会释放粘性分子，专门用来捕捉小型生物。他早就计划好了。”
就在这时，一头成年冰海蚕突然撞向“铁锚号”的船底，巨大的冲击力让那艘科考船剧烈摇晃，挂载的金属罐有一半坠入深海，绿色的引诱剂在海水中炸开一片荧光。林深的探测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屏幕上的波形开始有节奏地起伏，像某种规律的心跳。
“它们在交流。”林深盯着屏幕，指尖跟着波形的节奏轻点，“这些光点的闪烁频率……是摩尔斯电码的变体。短闪是点，长闪是划——‘危险’‘巢穴’‘离开’。”他抬头看向苏念，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它们把我们当成了同类，以为我们也是来保护幼体的。”
苏念沉默片刻，突然俯身从驾驶舱的储物柜里翻出一个金属小管。管身贴着标签，上面写着“冰海蚕信息素（稀释1:100）”。“这是上周采集的样本，本来想做行为分析。”她把小管递给林深，指尖有些发凉，“稀释过的浓度，应该能传递‘和平’的信号。”
林深接过小管，拧开顶部的阀门，将深潜器的外部投放口对准玄武岩缝的方向。小管坠入海水的瞬间，幽蓝的光点群突然停滞了，紧接着，所有光点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闪烁——三次短闪，三次长闪，三次短闪。
“是求救信号的反向编码。”林深的喉结动了动，“它们在说‘收到’。”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些成年冰海蚕的轮廓开始缓缓后退，重新隐入玄武岩缝。它们的细足在岩壁上轻轻划动，留下一道道发光的轨迹，很快，那些轨迹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将所有幼体和仿生陷阱都罩在里面。网眼的大小刚好能让幼体穿过，却牢牢挡住了那些带倒钩的“海蜘蛛”丝。
“它们在清理陷阱。”苏念的声音有些发颤，探照灯下，能看到冰海蚕用口器小心翼翼地咬断丝线，每救下一只幼体，就会用细足将其推回光点群中。
突然，“铁锚号”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林深抬眼望去，只见那艘船的尾部冒出一团黑烟，显然是推进器被冰海蚕的酸性分泌物腐蚀了。失去动力的船身在海流中打转，正朝着更深的海沟断层漂去——那里是马里亚纳海沟最危险的区域，遍布活跃的火山裂隙，足以将万吨巨轮撕成碎片。
“周川在发求救信号。”苏念看着通讯器上不断跳动的红点，“要回应吗？”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他正透过舷窗，看着那些幽蓝的光点重新列队。这一次，它们组成了一条笔直的光带，从玄武岩缝一直延伸到“蓝鲸号”下方，像在指引方向。探测器的屏幕上，波形已经恢复成平稳的正弦波，偶尔有微小的起伏，像是在呼吸。
“老教授说过，深海里的规则很简单。”林深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释然，“你尊重它，它就给你生路。”他看向苏念，“我们回航吧，这里的守护者不需要外人插手了。”
苏念点点头，推动操纵杆的瞬间，“蓝鲸号”缓缓上升。穿过那道发光的粘液屏障时，林深看到一头冰海蚕的细足轻轻拂过深潜器的外壳，动作轻柔得像在告别。舷窗外，幽蓝的光点正越升越高，在墨色的海水中划出无数道明亮的轨迹，像给这片沉寂的深渊系上了一条会呼吸的丝带。
那是冰海蚕的警戒线，也是它们用生命守护的家园边界。当“蓝鲸号”逐渐远离时，林深最后看了眼探测器——屏幕上的光点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图案，像一颗心，在黑暗中温柔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