漼风几乎是踉跄着冲出藏书阁的,檐角的冰棱被他带起的风撞得簌簌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雪。
他翻身上马时差点踩空了马镫,掌心的汗把缰绳浸得发潮,可那点慌乱里裹着的,全是火烧火燎的急切。
“驾——”
马蹄踏碎了雪地里的残阳,一路往城外的营地奔去。
风灌进他的领口,像要把肺都冻裂,可他半点也不觉冷,心里那团被时宜点燃的火,烧得比北境的篝火还要旺。
方才在藏书阁里时宜说的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心口又疼又亮。
他总以为自己给的是宏晓誉想要的,却从未想过,他眼里的安稳,或许是她最不想要的牢笼。
营地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清晰,守营的士兵见是他,刚要行礼就被他摆手止住。
“宏将军在哪?”
“将军刚查完粮草,正在演武场复盘今日的阵法。”
漼风没再说话,翻身下马就往演武场跑,皮靴踩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远远就看见演武场中央立着道熟悉的身影,玄色的劲装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手里正握着杆长枪,对着地上的沙盘比划着什么。
夕阳的金辉落在她挺直的肩上,像给那身坚韧镀了层温柔的光。
“晓誉!晓誉!”
他的声音带着跑后的喘息,在空旷的演武场上荡开。
宏晓誉闻声回过头,枪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眉梢微微蹙起,带着几分军人的警惕。
“什么事这么急?”
她的语气总是这样,带着点疏离的爽朗,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柔软。
从前漼风总觉得,该让她卸下这层坚硬的铠甲,可此刻望着她眼里那抹未散的锐利,他忽然明白,这才是宏晓誉。
是北境风沙吹不垮的筋骨,是枪尖上永远闪着的寒光。
“你跟我来。”
漼风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腕,却在触到她袖口时顿了顿,转而握住了她握枪的那只手。
她的掌心有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硌得他手心微微发疼,却比任何锦缎都让他心安。
宏晓誉被他拽着往前走,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枪杆在地上拖出道浅浅的痕。
“漼风你发什么疯?沙盘还没……”
“回头再看。”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拉着她往演武场东侧的观礼台跑。
那是处用青石砌成的高台,站在上面能将整个演武场尽收眼底。
此刻场边还有些士兵在操练,长枪刺破空气的呼啸声,马蹄踏地的沉闷声,混着远处的号角,在暮色里织成张鲜活的网。
漼风把她拉到高台边缘,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冰冷的石面上。
他转过身看着她,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里的光比天边的晚霞还要亮。
“你看。”
宏晓誉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演武场上,几个年轻的士兵正在比试骑射,箭矢破空而去,稳稳钉在靶心,引来一阵喝彩。
不远处的马厩里,几匹战马正扬着脖颈嘶鸣,像是在渴望着驰骋。
风从旷野里吹来,带着枯草和雪的气息,自由得让人想张开双臂。
“你是想当这在天空翱翔的雄鹰,还是想做那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漼风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字字清晰,像把锤子,敲在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面上。
宏晓誉猛地转过头看他,眼里的平静瞬间被震惊取代,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漼风你……”
“你回答我。”
他往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能闻到她发间混着的皂角和硝烟的味道
“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是想一辈子握着枪,守着这片疆土,还是想……”
他顿了顿,把那句“做我的夫人”咽了回去,换成了更直白的话。
“还是想放下这一切,去过安稳日子?”
宏晓誉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软肋,她别过头去,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帐,声音轻得像风里的雪,
“我只想为自己活。”
这六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重重砸在漼风心上。
他想起时宜说的“自由的鸟儿”,原来她什么都懂,懂他没说出口的禁锢,也懂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为自己活是什么样的?”
他不肯放弃,又追问了一句,目光紧紧锁着她的侧脸。
“是像现在这样,每天查粮草、练阵法、守着营地?还是……”
“漼风。”
宏晓誉忽然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眼神不再躲闪,却也没有了方才的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清明。
“和你在一起,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锦袍上绣着的云纹,那是漼家宗族的标志,精致得像幅画。
“是漼家所有人的谩骂,说我一个孤女攀附权贵,玷污了你们千年的门楣;是那些世家贵女的嘲笑,说我浑身带着硝烟味,配不上你这清河郡的小公子。”
她的指尖从云纹上移开,落回自己的枪杆上,像是找到了支撑的力量。
“我宏晓誉,三岁丧父,五岁随军,十五岁上战场,靠的从来不是谁的庇护。你说我是宏将军,可这三个字,是靠一枪一矛拼出来的,不是靠谁的夫人这个身份换来的。”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眼里,映出点细碎的亮。
“漼风,我只是一介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