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西洲城主府的议事厅里还亮着盏盏灯火。
周生辰推开雕花木门时,卫凛正趴在长案上用朱砂笔圈点旧布防图,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
“殿下。”
“不必多礼。”
周生辰解下沾着夜露的披风,随手递给侍立的亲兵。
“叫他们都进来吧。”
片刻后,萧宴、宏晓誉、谢云、凤俏鱼贯而入。
五人围坐在长案旁,案上摊开的西洲布防图已被批注得密密麻麻,边角处还粘着几张新绘的关隘草图。
周生辰指尖点过图中最北段的墨山关,沉声道。
“北狄前几日在墨山关外增了三个游骑营,明着是巡边,实则在探我们的布防规律。”
卫凛立刻接口。
“属下查过,他们的游骑换防时间和我们暗哨轮值重合了七成,显然是拿到过旧图。”
他说着将一张羊皮纸推到中间,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北狄近三月的动向。
“这是斥候传回的踪迹,他们最爱在寅时偷袭,专挑我们换防的间隙。”
萧宴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图中西段的望月谷。
“寻常改布防,无非是增减兵力、调换关隘守将。但北狄有个老将叫耶律洪,曾在西洲当过十年质子,对咱们的用兵习惯了如指掌。”
他指尖敲了敲望月谷的谷口。
“这里若是按旧例设伏兵,不出三日就会被他识破。”
宏晓誉闻言,忽然将一支狼毫笔蘸了浓墨,在墨山关与望月谷之间画了道斜线。
“不如反着来?北狄以为我们会守关,我们就弃关;以为我们会设伏,我们就摆空城。”
她抬眼看向周生辰。
“属下昨日去望月谷勘察,发现谷后有处断崖,能容五十轻骑悄悄绕到敌后。”
谢云立刻接话。
“那断崖我也去过,石壁上有前人凿的石窝,系上绳索就能攀爬。只是……”
他话锋一转。
“若弃了墨山关,北狄定会直扑主城,到时候百姓要遭殃。”
“百姓早已迁到内城了。”
周生辰忽然开口,从袖中取出一卷新图。
“这是我昨日画的,你们看看。”
众人凑近一看,不由得都吸了口气。
新图上,原本驻守墨山关的五千精兵被拆成了十个小队,像撒网似的分布在关外的密林里。
望月谷里画了个空心方阵,旁边注着“稻草人甲胄”。
最令人意外的是,主城西侧的浣溪河被画上了密密麻麻的暗桩,河岸边还标着“水鬼营”三个字。
凤俏眼睛一亮。
“水鬼营?是让兄弟们扮成渔夫,在河里藏弩箭?”
周生辰点头。
“耶律洪善用骑兵,却最怕水战。浣溪河看着浅,实则有三处深潭,能藏下百艘小船。”
他指尖划过暗桩的位置。
“这些桩子削成三棱形,骑兵冲过来只会马失前蹄。”
卫凛忽然指着墨山关外的密林。
“十个小队太分散了,万一被北狄逐个击破……”
“不会。”
周生辰打断他,从案头拿起几面不同颜色的令旗。
“红色旗令聚,黑色旗令散,黄色旗令佯攻。每个小队配三面旗,白天看旗色行事,夜里听梆子声。”
他说着将令旗分发给众人。
“卫凛带两个队守左翼密林,晓誉带三个队守右翼峡谷,彼此用信鸽传讯,间隔不超过三里。”
萧宴忽然笑了。
“殿下这是要学当年诸葛亮的八阵图?”
他拿起新图仔细看了看。
“望月谷的稻草人里藏三十个鼓手,北狄一来就敲鼓,让他们摸不清虚实。等他们乱了阵脚,咱们再让水鬼营从浣溪河绕到他们后方,断了粮草道。”
谢云已经在图上标注起各队的行军路线。
“属下这就去调三百擅长水性的兵卒,连夜在浣溪河打桩。只是……”
他看向周生辰。
“旧布防里,咱们的粮仓总设在主城东侧,要不要换个地方?”
“换。”
周生辰语气斩钉截铁。
“把粮仓搬到望月谷深处,用巨石封谷口,只留一条密道。对外就说粮仓还在原地,让斥候故意‘泄露’消息给北狄的细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耶律洪多疑,定会派兵去烧粮仓,到时候就让他钻进望月谷的空营里。”
凤俏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黑色的矿石。
“这是从墨山关的山洞里挖的,遇火就炸。属下想把它填在北狄常走的山道上,用引线连着,他们一踩就会引爆。”
“这个好。”
宏晓誉接过矿石掂量了一下。
“用量得算准,既要炸乱他们的阵型,又不能伤了咱们的暗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新布防图上很快又添了许多批注。
密林里要多设陷阱,陷阱上覆青草伪装。
浣溪河的暗桩要涂成和河水一样的青黑色。
每个小队里要混进两个会说北狄话的兵卒,必要时能冒充敌军传假消息……
窗外的月色渐渐沉了,案上的烛火燃得只剩半截。
周生辰拿起朱砂笔,在新布防图的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递给众人依次画押。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他忽然看向萧宴。
“你说,耶律洪看到这张图,会信吗?”
萧宴将签好的布防图卷起来,指尖在图轴上轻轻敲着。
“他不会全信,但也不敢全不信。用兵之道,本就是虚实相生。”
他抬头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等天亮,就让斥候把‘新布防图’‘不小心’落在北狄的营地里,他们定会对着图琢磨上半月,这半月里,足够我们把所有布置落实了。”
周生辰站起身,推开窗,清晨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议事厅。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和众人对着旧布防图一筹莫展。
那时北狄的铁骑踏破了三座边镇,西洲的百姓扶老携幼往南逃,哭声震得城墙都在发颤。
“都去准备吧。”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众人脸上。
“三日后,我要让北狄知道,西洲的布防,不是他们能猜透的。”
卫凛第一个应声,将新布防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
宏晓誉和谢云拿着令旗往外走,边走边低声商议着调兵的细节。
凤俏跑在最后,临出门时忽然回头。
“殿下,要不要让伙房备些羊肉汤?兄弟们今晚要连夜打桩呢。”
周生辰笑着点头。
“多备些,再加两坛西洲的烈酒。”
待众人都走了,萧宴才慢悠悠地起身,看着周生辰案上那盏快要燃尽的烛火。
“殿下这步险棋,若是成了,北狄至少半年不敢来犯。”
“险棋才有用。”
周生辰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在新图的边角写下“守中带攻”四个字。
“旧布防守了十年,是时候让北狄知道,西洲不止会守,更会打。”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案上的新布防图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已经听到了三日后,墨山关外响起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