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后大典的余韵尚未在宫闱间完全消散,那煊赫与喧嚣仿佛仍附着在朱漆廊柱与琉璃碧瓦之上,然而,一股更为深沉、更关乎国本的暗流已悄然涌动。不过旬日,在一次气氛明显不同于往日的常朝之上,李治端坐龙庭,面色沉静,眉宇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没有给群臣过多揣测的时间,待基本的礼仪程序过后,便对侍立一旁的翰林学士微微颔首。
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被郑重请出。当那黄绫卷轴在寂静的大殿中被徐徐展开时,所有敏感的大臣都感到心头一紧,预感到将有石破天惊之事发生。
果然,诏书前半部分,直指原太子李忠。措辞看似平和,实则字字如刀。言其“性情柔懦,难习文武之业”,“素无显德,不孚众望”,更以其生母刘氏“出身微贱,本非良媛”为由,认定其“非承宗庙之重器”。寥寥数语,便将一个少年太子数年来的储君生涯全盘否定。最终,诏令宣布:废皇太子李忠为梁王,即日移居梁州邸,非诏不得入朝。
旨意宣毕,殿中一片死寂。这废黜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决绝,紧随立后大典之后,其间的关联不言自明。一些曾与李忠有过师生之谊,或对其抱有同情的老臣,面露不忍,嘴唇翕动,却终究未能发出声音。目光悄然扫向班首的太尉长孙无忌,只见他眼帘低垂,面无表情,仿佛入定老僧,对这道关乎国本的诏令未置一词。他那沉默的姿态,本身便是一种无言的默许,更是一种强大的威慑,使得任何潜在的异议都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不待朝臣们从这第一道惊雷中回过神来,翰林学士已请出了第二份诏书。这一份的语调则截然不同,充满了褒扬与期许。诏书中盛赞代王李弘,“幼而聪颖,岐嶷夙成”,“孝友仁厚,秉性天成”,称其“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是“上天所赐,宗社之福”。文辞华丽,极尽赞美,最终宣布:立代王李弘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固国本。
两道诏书,一废一立,前后相继,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废黜的理由虽冠冕堂皇,但其背后那双推动一切的、属于新后武媚的无形之手,殿中诸公何人看不分明?李忠之废,非因其过,乃因其母族卑微,更因其是旧后位争夺中的遗留产物;李弘之立,非仅因其“聪慧”,更因其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嫡子。
然而,看分明又如何?褚遂良血溅丹墀、远谪潭州的景象犹在眼前,长孙无忌的沉默更是清晰地划出了界限。在这立后余威正盛、帝心坚定不移的时刻,无人再有勇气,也无人再有力量,去挑战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储位更迭。
旨意迅速被下发,执行。曾经的太子李忠,被迫脱下储君袍服,在一片沉寂与复杂的目光中,黯然离开东宫,前往他那名为封地、实同流放的梁州邸。而年仅三岁的李弘,甚至还不完全明白“太子”二字的含义,便已在帝后的意志与朝臣的表面恭顺下,被推上了帝国继承人的位置。
太极殿外,春阳明媚,照耀着气象一新的宫城。然而,在这灿烂春光之下,大唐的储君之位已然易主,权力的棋局被彻底清洗,一个完全依附于新后、预示着未来数十年政局走向的新时代,随着这稚龄太子的册立,正式奠定了它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