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曦微露,太极殿的飞檐在渐明的天光中划出庄重的剪影。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按品阶肃立于大殿两侧。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旧木混合的沉肃气息,然而今日,这份沉肃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暗流。
御座之上,李治面色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昨日未散的欣悦。待日常政务奏报完毕,他目光扫过丹陛下的群臣,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宇之间:“武昭仪昨日为朕诞下公主,母女平安。昭仪温婉淑德,克娴内则,今又为社稷延育皇嗣,功不可没。朕心甚慰,特旨,晋武氏为昭仪,享实封,一应礼制,着有司即刻操办。”
圣旨宣毕,殿内出现了片刻极其短暂的寂静。那寂静并非空洞,反而像是被无数飞速运转的思绪瞬间填满。
百官之首,太尉长孙无忌手持玉笏,眼观鼻,鼻观心,身形稳如山岳,面上竟无一丝波澜,仿佛方才听到的不过是寻常的天气禀报。他既未出言附和,也未显露任何异色,如同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无人能窥其深浅。唯有在皇帝话音落下的刹那,他那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底深处,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倏忽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心中清明如镜:陛下此举,恩宠过甚,已隐隐超出常规。一个公主,晋位昭仪已是厚赏,何须再加重重实封与逾制赏赐?这背后,是陛下对武氏非同寻常的眷顾,而这眷顾,正在悄然改变着后宫,乃至前朝力量的格局。
站在文官队列稍前位置的褚遂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是顾命大臣,亦是礼法规矩的坚定维护者。依制,妃嫔产女晋封本无不妥,但陛下昨日那般急切失态,今日旨意中又明显带着超乎寻常的偏宠,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隐忧。他下意识地抬眼,想瞥向前方的长孙无忌,寻求一丝默契,却只看到对方沉静如水的侧影。他嘴唇微动,最终却还是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谏言咽了回去。眼下并非最佳时机,为一个刚刚生产、且只是诞下公主的妃嫔强谏,于情理有亏,也容易触怒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君王。但他已将此事记下,如同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心头。
与此同时,在队列的中后段,一些品阶不算太高,却嗅觉敏锐的官员,心中已是另一番光景。中书舍人李义府,低垂着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喜色。他与王德俭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此前已隐约察觉到陛下对武昭仪的不同,如今这道旨意,更是坐实了武昭仪圣眷正隆。这对于他们这些在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压制下,难有出头之日的官员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信号——一条崭新的,或许能直通御前的捷径,似乎正在眼前铺开。该如何把握,如何向这位势头强劲的昭仪示好,成了他们此刻心中盘旋的核心。
而站在武将班列中的薛仁贵,对此则并无太多感触。他更关心边疆战事与军营操练,后宫妃嫔的晋封,于他而言,远不及一份详实的军报来得重要。他只是依礼垂首,心中盘算着稍后如何向陛下请示辽东防务的最新情况。
旨意传出宫闱,迅速在长安城的坊市间流传。昔日门庭冷落的武氏宅邸,如今已是车马络绎不绝。远亲故旧,乃至一些攀附之辈,纷纷携礼登门道贺。厅堂之内,武媚的母亲杨氏穿着簇新的命妇服饰,接待着来客,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与扬眉吐气,眼中不时泛起泪光。她握着族人的手,反复说着:“媚娘……媚娘她总算是否极泰来了!”家族的命运,随着这道晋封的旨意,正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转变。
煌煌朝堂之上,一片山呼万岁声中,这道关乎后宫女子晋升的旨意,看似波澜不惊地通过了。然而,那平静的水面之下,各方势力的机心盘算,利益的权衡拉扯,已如暗礁般悄然滋生,只待某个时机,便会撞出惊天的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