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的长安元夕刚过,空气中仍弥漫着硫磺的余味与节日的慵懒。宫灯未撤,在渐起的夜风中摇曳,于宫墙殿阁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勾勒出帝国心脏深夜的轮廓。然而,这份表面的宁静,被一阵骤然响自宫门、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悍然撕裂。
蹄声如擂战鼓,踏碎了皇城的静谧。两骑背插赤白翎羽的信使,风尘仆仆,甲胄染霜,几乎是撞开了层层宫门,直抵两仪殿前。他们一人来自营州,一人来自安西,带来的皆是沾满边关烽烟的紧急军报。
两仪殿侧殿,烛火通明。李治原已准备歇息,连日节庆与政务交织,令他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武媚已于年前自万年宫返京,此刻应在寝殿。然而,内侍省首领宦官那惊慌失措、几乎是踉跄着闯入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两份仿佛重若千钧的加急文书,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困意。
“陛下!营州、安西……八百里加急!”宦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李治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心脏骤然收紧。他一把夺过军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急速扫过文字,脸色随之陡变。
辽东急报:高句丽悍然联合百济、靺鞨,发兵猛攻大唐属国新罗!其兵锋极盛,攻势如潮,一日之内竟连克新罗北境三十三城!新罗王金春秋遣使血书求援,言词悲切,国祚危在旦夕。军报中详述了高句丽联军之猖獗,屠戮之惨状,新罗北境几成焦土。
西域急报:几乎与此同时,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窥得大唐注意力或有分散,再度兴兵犯边!其精锐游骑已出现在鹰娑川(今新疆裕勒都斯河谷)附近,狼烟再起,庭州、西州告急,刚刚复苏的西域商路与屯田重镇,顷刻间笼罩在铁骑威胁之下。
“砰”的一声闷响,李治一拳砸在御案之上,震得笔砚乱跳。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是愤怒,是被挑衅的屈辱,更有一种深沉的、源自心底的忧惧。父皇太宗皇帝当年亲征高句丽未竟全功的遗憾,西突厥反复无常、屡剿不尽的边患,此刻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他这位登基未久的年轻帝王肩头。他能感到自己的掌心沁出冷汗,心跳在耳边轰鸣。
“即刻传旨!”他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但迅速变得冷硬如铁,“命太尉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即刻入宫议事!不得有误!”
内侍躬身领命,疾步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深沉的夜色中。
李治独自立于殿中,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份仿佛滚烫的军报。他转身望向殿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温柔地闪烁,而他的眼前,却仿佛已看到了辽东燃起的滚滚狼烟,听到了西域大漠中箭矢的呼啸。帝国的双翼,同时遭到了凶狠的啄击。
镜头转向长安各坊,快马的信使敲开一座座重臣府邸的大门。长孙无忌被从睡梦中唤醒,闻听边报,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光,迅速更衣,步履沉稳地踏入夜色。褚遂良则面露深深的忧色,一边整理衣冠,一边低声与家人交代几句,便匆匆登上前来接应的宫中马车。
帝国的中枢,在这突如其来的雪夜惊变中,迅速绷紧了神经。而两仪殿内的李治,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准备迎接他登基以来最为严峻的一场考验。此刻,他或许还未曾深思,这场危机,既是巨大的危险,亦可能是一个打破固有格局、真正执掌权柄的契机。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悄然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