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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拂袖而去后,一连数日,王府内气氛凝滞如严冬将临。苏培盛并一众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出,王爷周身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批阅公文时,那朱笔落下都带着一股子罕见的狠厉劲。

府中隐隐有流言,道是新进门的侧福晋不知如何触怒了王爷。齐月宾察觉到了那压抑不住的燥郁之气,以及偶尔投向那座僻静院落方向的、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她心惊之余,越发将自己缩得更紧。

而风暴中心的宜修院落,却依旧是死水一潭。自那夜后,院门更是终日紧闭。剪秋战战兢兢,却见宜修要么静坐,要么盘膝阖目,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愈发浓重,到了嘴边的劝谏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宜修彻底沉入了那无情道的玄奥之中。前尘旧痛被强行压入意识最深处,封冻起来。她感知不到外界的暗流涌动,亦感知不到胤禛那日益炽盛的疯狂与焦灼。灵台日渐空明,体内那股寒意流转得愈发顺畅自如。

唯独,感知不到“情”字。

这日午后,雪稍停。胤禛负手立于书房窗前,望着院中积了薄雪的石径,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她近日如何?”

苏培盛忙躬身:“回王爷的话,侧福晋一切如常。院门一直闭着,未曾外出。”

“一切如常?”胤禛慢慢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捻动,“宫里额娘近日身子如何?”

苏培盛一时没跟上这跳跃,愣了下才道:“德妃娘娘凤体安康,只是前两日召了费扬古大人的夫人入宫说话,似乎……提及了大小姐的婚事。听闻那位在西北的小将军家,似有催促之意。”

胤禛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费扬古这个老狐狸,一边把次女塞进他府里,一边又拖着长女的婚约,是想两头下注,待价而沽么?前世,他便是被额娘和柔则那惊鸿一舞迷了心窍,迫不及待地要将所有最好的都捧给她,甚至忽略了已对宜修有孕的承诺……想起前世柔则那看似纯善实则步步为营的姿态,他心下便是一阵厌烦。

今生,他脑子清明得很。柔则?不过是一枚或许有用的棋子,但绝非必选项。费扬古的支持他要,但这支持如何来,以谁为桥梁,却未必不能操作。

而这一切算计的中心,莫名地,都绕不开那座冰冷院落里的那个人。

她不要他,不屑他,视他如无物。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抗都更让他心火灼烧。他得不到的,费扬古也别想轻易用另一个女儿来拿捏他;他捂不热的,别人也休想沾染分毫!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恶意和一种近乎自虐的试探,悄然成形。

他倒要看看,当她那个被家族寄予厚望、即将用来进行下一场政治联姻的嫡亲姐姐出现时,她是否还能那般“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是否真的对母族、对前程、对这一切,都无牵无挂了!

他慢慢坐回椅中,声音嘶哑阴沉:“给费扬古府递个话。就说本王听闻乌喇那拉家大小姐贤名远播,请柔则小姐得空过府小住几日,一来让她们姐妹相聚,二来,也可指点宜修些许主持中馈之事。”

苏培盛骇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王爷这……这哪里是请人来指点,这分明是要拿着烧红的烙铁,往侧福晋心口上最痛、最冷的地方烫啊!即便侧福晋如今看似冷了心肠,可那毕竟是她的母家,是她那位从小到大压她一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亲姐姐!王爷这是要逼她,逼她露出破绽,逼她在那位完美无瑕的姐姐面前自惭形秽,或是……逼她嫉妒?

“王爷……”苏培盛声音发颤,“这……侧福晋她如今闭门静修,怕是……怕是不喜打扰。且柔则小姐已有婚约,此时过府,是否……”

胤禛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成功让苏培盛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本王的话,需要说第二遍?”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压。

“嗻!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心肝都在颤。

胤禛独自留在书房内,目光再次投向那座院落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乌喇那拉·宜修。

你不是修无情道么?不是万法自然,无牵无挂么?

那就让你最在意的、最不堪的过去,亲自来到你面前。

朕要亲眼看着你的冰壳,是如何出现第一道裂痕。

若真无裂痕……那便说明,你是真的死了心。

既是死了心的人……那便更好。

一个没有母族牵绊、没有自身意志、只属于他、任由他摆布的空壳美人,似乎……也不错。

苏培盛领了那道堪称“烫手山芋”的指令,退出了书房,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衫。他站在廊下,望着那座紧闭院门的僻静院落,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王爷这招,真是太狠了,也太险了。

他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亲自往费扬古府上走了一趟。

消息传到费扬古府中时,正堂内,费扬古与其夫人觉罗氏皆是微微一怔。

“雍亲王的侧福晋请大小姐柔则过府小住?指点……宜修主持中馈?”费扬古捻着胡须,眉头微蹙,眼中闪过精明的盘算。雍亲王如今圣眷正浓,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阿哥,他自是愿意交好。将庶女宜修送入府中为侧室,本就是一步棋。如今王爷亲自开口让嫡长女过府,这意味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是单纯看在姻亲份上给柔则个体面,还是……另有用意?

觉罗氏则想得更多些,她瞥了一眼身旁姿容绝丽、仪态万方的女儿柔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柔则与那西北小将军的婚约虽未正式过明路,她的女儿为什么要低那个庶女一头

“阿玛,额娘,”柔则轻声开口,声音温婉动听,“王爷既有此意,女儿若推辞,恐拂了王爷颜面,也显得我们乌喇那拉家不知礼数。再者,宜修妹妹初入王府,年纪又小,想必诸多不易,女儿前去探望指点,也是应尽之谊。”她话语得体,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仿佛全然不知这其中可能暗藏的汹涌。

费扬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柔则说得是。王爷开口,岂能不从。你便去小住几日,凡事谨慎,多看少说,好生‘指点’你妹妹便是。”他特意加重了“指点”二字,目光深沉。

“是,女儿明白。”柔则柔顺应下,垂眸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异色。雍亲王……那位传闻中冷硬如铁的皇子,竟会主动邀她过府?

两日后,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停在了雍亲王府侧门。

柔则扶着丫鬟的手下车,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的旗装,外罩一件银狐毛滚边的斗篷,妆容精致,仪态万方,一下车便吸引了所有下人的目光。与宜修那种近乎透明的清冷截然不同,她是带着光芒的,温婉而耀眼。

苏培盛早已候着,恭敬地将她引入府中,一路向着宜修所居的院落行去。

“侧福晋近日可好?”柔则声音温柔,似不经意般问道。

苏培盛躬着身子,答得小心翼翼:“回大小姐的话,侧福晋一切安好,只是……近日喜爱清静,多在院中休养。”

柔则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院门依旧紧闭。剪秋早已得了消息,此刻心慌意乱,在院内来回踱步,不时看向房门。宜修仍如往常一般,在室内静坐,对外界的动静恍若未闻。

“主子,大小姐、大小姐她真的来了!”剪秋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声音发急。

宜修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封雪原,毫无波澜:“来了便来了。依礼接待便是。”

“可……”剪秋还要再说,院外已传来苏培盛的通传声和轻柔的脚步声。

柔则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带着一阵暖融的香风,瞬间驱散了室内一部分冰冷的沉寂。她目光快速扫过这间过于素净甚至显得有些冷清的屋子,最后落在盘坐榻上的宜修身上。

看到宜修的瞬间,柔则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讶异。

不过数月未见,她这个庶出的妹妹,变化竟如此之大。不再是记忆中那份带着怯懦和隐忍的温顺,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剔透的疏离。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间那份清冷绝尘之气,竟让她这份精心打扮的明艳显得有些俗气了。

“妹妹。”柔则压下心头的异样,脸上绽开温柔亲切的笑容,走上前去,“多日不见,妹妹在王府可还习惯?额娘在家中甚是挂念你。”

宜修起身,依礼微微屈膝:“劳姐姐和额娘挂心,一切都好。”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姐妹重逢的喜悦或激动。

她的目光落在柔则脸上,如同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更淡,那眼神里没有嫉妒,没有自卑,没有过往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残留,只有彻底的、冰冷的空无。

柔则那完美无瑕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宜修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没有预想中的局促不安,也没有隐忍的酸涩,更没有卑微的讨好……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最深的寒冰上,冰层纹丝不动,反震得自己手骨生疼。

剪秋奉上茶来。

柔则接过,借机掩饰那一瞬间的尴尬,柔声道:“王爷怜惜妹妹年轻,恐你打理府务辛苦,特让姐姐过来小住几日,也好帮衬妹妹一二。妹妹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姐姐。”

“王府事务自有章程,妾身按例行事,并无不便。”宜修语气淡漠,“姐姐远道而来,还是在客院好生歇息为宜,不必为妾身劳心。”

竟是直接拒绝了所谓的“指点”。

柔则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从未被宜修如此干脆利落地驳过面子,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一股极淡的愠怒和被轻视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勉强笑了笑:“妹妹这是跟姐姐见外了?我们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话未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

苏培盛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王爷到——”

胤禛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大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如电,瞬间便将屋内情形尽收眼底——柔则那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下细微的僵硬,剪秋的惶恐不安,以及……宜修。

她依旧站在那里,淡漠,平静。即便他的到来,也未能让那双眼眸泛起丝毫涟漪。仿佛眼前这位光彩照人的嫡姐,和突然驾临的他,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胤禛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失望与暴怒的情绪狠狠攫住了他。

她竟然……真的无动于衷?

“王爷金安。”柔则连忙放下茶盏,敛衽行礼,姿态优美,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微微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与羞怯。

胤禛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目光便再度落回宜修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冷意:“你姐姐过府来看你,怎不见你有多欢喜?”

宜修微微屈膝:“王爷说笑了。姐妹相见,自是礼数周到即可。”

“礼数周到?”胤禛咀嚼着这四个字,一步步逼近她,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乌喇那拉·宜修,你的心呢?被狗吃了不成?”

如此粗鄙而尖锐的质问,让柔则和剪秋都骇得脸色发白。

宜修却只是缓缓抬起眼,对上他几乎喷火的视线,平静地回答:“修习功法,需心静无波。妄动喜怒,于修行无益。”

“修行?”胤禛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看看那副冰雕的躯壳里到底藏着什么!

“好!好一个修行!”他怒极反笑,笑声冰冷,“既如此,你便好生修你的‘无情道’!柔则小姐……”

他忽然转向一旁脸色发白的柔则,语气不容置疑:“本王这王府后院确实缺人打理,你既来了,便多费心帮衬些时日。苏培盛,给大小姐安排住处,一应份例,按贵客之礼!”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尤其是那张让他心火焚灼的冰脸,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戾气离去。

屋内死寂一片。

柔则站在原地,指尖冰凉。王爷方才那番话,看似是留客重用,实则全程目光都胶着在宜修身上,那汹涌的怒火和……那近乎扭曲的在意,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

自己竟成了王爷用来刺激宜修的工具?而宜修,竟真的毫不在意?

她看向依旧平静无波的宜修,第一次在这个庶妹面前,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冰冷的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妒忌。

宜修却已重新垂眸,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她心中默念,将那外界所有的纷扰、算计、怒焰与探究,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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