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染血的赤羽竹管被火速送入将军府,直接呈到楚骁面前。竹管冰冷,仿佛还带着北地的寒气和死士最后的体温。楚骁的手指稳健却急速地拧开密封的蜡封,从中抽出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
纸上字迹潦草而急促,是用血混合着某种炭灰写就,正是沈燕的笔迹。内容极短,却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王庭剧变,咄苾遇刺重伤,贺鲁控局。其人狂悖,索要巨:弩千具,箭五万,铁甲三千,粮十万石,方允结盟共击右贤王残部,并许诺南下图赵锐。要价奢靡,意在榨干我关,实则毫无诚信,恐有假途灭虢之心。燕虚与委蛇,暂稳其心。然其限十日内答复,逾期视同宣战。事急,望将军速断。燕暂留为质,周队长等十人殉。”
短短数行字,却包含了爆炸性的信息和无尽的凶险。
狄王庭果然发生了最剧烈的政变!右贤王阿史那咄苾遇刺重伤,左贤王阿史那贺鲁竟然以如此迅猛狠辣的手段控制了局面!而其开出的条件,何止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要抽干玉门关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骨血!更可怕的是其背后的意图,所谓的结盟南下图赵锐,根本是幌子,真实目的极可能是借此要求玉门关倾尽所有支援他统一狄部,然后反过来第一个吞掉早已被掏空的玉门关。
沈燕身处如此虎狼之窝,以自身为质周旋,其险可知。而周队长等十名精锐的殉国,更说明了当时情势之危急惨烈。
“好一个阿史那贺鲁!好一个假途灭虢!”楚骁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跳起!他脸上瞬间布满寒霜,眼中怒火与冰寒交织。
王校尉和胡彪看过血书,也是又惊又怒。
“将军!这狗贼欺人太甚!绝不能答应!”胡彪怒吼道,“咱们这就点齐兵马,杀去王庭,把沈先生救回来!”
王校尉虽也愤怒,却更冷静:“胡都尉稍安!王庭遥远,我军兵力不足以远征!况且沈先生还在他们手中!投鼠忌器啊!”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狗贼讹诈?看着沈先生…”胡彪急得眼睛都红了。
楚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越是危急,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速权衡着所有的信息:阿史那贺鲁的贪婪与狂妄,其内部尚未完全稳定的局势,沈燕争取到的十天时间,以及玉门关自身的实力和底线…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杀伐之色。
“他要战,那便战!”楚骁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想掏空我玉门关,再反咬一口?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王将军!”
“末将在!”
“立刻以我的名义,草拟一封给阿史那贺鲁的回信!”
楚骁语速极快,思路清晰:“信中不必示弱,亦不必直接拒绝。就告诉他,千具弩、五万箭,可以给他!但铁甲、粮草,玉门关亦匮乏,无法提供。此外,玉门关可出兵一支,与其‘联合作战’,但目标非赵锐,而是助他清剿右贤王残部,以示诚意!他若同意,便约定时间地点,交割军械,共击残敌。他若不同意…便让他自己掂量,同时面对右贤王残部和玉门关怒火的后果!”
王校尉闻言,眼睛一亮:“将军此计大妙!看似让步,实则将皮球踢回!既不全拒激其立刻翻脸,又绝不满足其贪欲。提出助其清剿残部,更是将战场主动权部分抓回我方手中,还可借机观察其虚实,甚至…伺机而动!”
“可是将军,那弩箭…”胡彪有些心疼。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楚骁断然道,“给他!但要给得‘恰到好处’!挑那些略有瑕疵、或即将淘汰的旧弩给他!箭矢也可掺入部分次品!但要做得隐蔽,让他短期内无法察觉,甚至觉得占了便宜!”
“另外,”楚骁眼中寒光一闪,“信使派两个!一明一暗!明使大张旗鼓去送信谈判。暗使携带我的亲笔密信,设法接触右贤王残部!告诉他们,阿史那贺鲁弑父杀兄,人神共愤!玉门关愿助他们复仇,共抗暴戾!”
王校尉和胡彪都倒吸一口凉气。将军这是要两头下注,甚至要主动点燃狄人内部更大的战火。
“记住!”楚骁语气森然,“我们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帮谁灭谁。而是要让他们乱下去,乱得越久越好!乱到无暇南顾,甚至互相消耗,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末将明白!”王校尉凛然应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楚骁又看向胡彪:“胡彪!”
“末将在!”
“全军进入临战状态!取消一切休假,岗哨加倍,粮草军械分发到人!告诉将士们,狄人背信弃义,欺辱我使者,杀我弟兄!此仇必报!让他们擦亮刀枪,随时准备跟老子出关,揍他狗娘养的!”
“得令!”胡彪兴奋得嗷嗷叫,旋风般冲了出去。
很快,玉门关内战鼓隆隆号角连天。所有将士被紧急集结。
点将台上,楚骁一身戎装,按剑而立,面色冷峻如冰。他没有隐瞒,将沈燕血书的内容和狄人的无耻要求公之于众。
刹那间,校场之上群情激愤!怒吼声震天动地。
“狗日的狄狗!欺人太甚!” “杀了贺鲁!救回沈先生!” “报仇!为周队长报仇!”
楚骁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传遍全场:“弟兄们!狄人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如今更是辱我使者,杀我同袍!此等奇耻大辱,可能忍否?”
“不能!不能!不能!”怒吼声如山呼海啸。
“好!”楚骁长剑猛然指向北方,“那就握紧你们手中的刀枪!擦亮你们身边的弩箭!他们想要?可以!用他们的血来换!他们想战?那就战!让他们看看,我玉门关的男儿,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血债,必须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将军威武!玉门关万胜!”
冲天的战意和怒吼,如同熊熊烈焰,瞬间点燃了整个关城。之前的压抑和等待,全部化作了沸腾的杀意。
玉门关这台战争机器,在经过短暂的休养后,再次以最高效率轰鸣起来!目标,直指北方那风云变幻的狄人王庭。
一场以狠辣对狠辣,以诡计对诡计,将整个北方草原作为棋盘的惊天赌局,已然展开!
而沈燕,便是那棋盘上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