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使者麴智盛在馆驿中并未等待太久,楚骁的“答复”便到了。然而,这答复却并非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将军府内,楚骁并未亲自接见,而是由王校尉出面。王校尉面色冷硬,直接将一份清单拍在麴智盛面前。
“麴使者,你的提议,我家将军斟酌过了。”王校尉声音洪亮,不带丝毫客气,“开放榷场,可以。交易粮帛药材,欢迎。但价格,需按我玉门关的市价结算,且需用金银或我方指定之物支付。至于代为剿匪…”
他顿了顿,看着麴智盛微微变化的脸色,冷笑道:“我玉门关将士的刀,只为保境安民,不为他人看家护院!西州若连自家边境的流寇都无力清剿,何谈与我玉门关平等共处?若真有诚意,不妨先拿出些实在的,比如…削减封锁兵力,允许更大规模的商队通行?”
麴智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楚骁如此强硬,不仅拒绝出兵,反而趁机反过来提条件。
“王将军,此言差矣…”麴智盛试图挽回,“剿匪之事,实乃互利互惠,缴获尽归贵方…”
“不必多言!”王校尉大手一挥,打断他,“这就是我家将军的意思。使者若同意,榷场即刻可开。若不同意,慢走不送!”
态度强硬,毫无转圜余地。麴智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强笑道:“既如此…在下需遣人回报我王,由王上定夺。”他知道,这次的任务,算是彻底办砸了。楚骁根本不吃他们这套驱虎吞狼的把戏。
消息传回西州王庭,麴文泰自然是勃然大怒,却也无可奈何。玉门关的强硬,反而让他更加投鼠忌器。最终,西州方面只能勉强同意了开放部分榷场,但规模和控制依旧严格,剿匪之事则再也不提。西州的这次试探性“和解”,算是碰了一鼻子灰。
然而,西州的小插曲刚刚告一段落,静室内的沈燕却迎来了一个突破性的,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进展。
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推演和比对,她终于成功破译了那套古老密码的核心规则。虽然仍有部分词汇无法确定,但大部分密信的内容已能解读出七八分。
她迫不及待地将最新一批截获的、用这种密码书写的密信进行破译。当那些零散的文字在她笔下逐渐连成句段时,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手指甚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这些密信,并非来自西州,而是源自京城,通过西州中转!其内容,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其中一封信,是催促西州的“烛龙”尽快获取玉门关新式军械的详细图纸,并评估其大规模仿制的可能性。
另一封,则指令西州方面,设法在玉门关与狄人、乃至与朝廷的冲突中“火上浇油”,但需把握分寸,“务使其两败俱伤,而非一方坐大”。
更有一封,内容极其隐晦,却提到了“慕容旧案”,并指示“留意其女动向,若有可能,掌控或清除,以防其借楚骁之势死灰复燃”。
而最近的一封,落款日期就在数日前,内容更是简短却如同惊雷:
“上意已决,春狩启程。西事当速,勿使延宕。”
“上意已决,春狩启程…”沈燕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春狩!皇帝离京狩猎!这在平时是寻常事,但结合前面的密信和当前紧张的局势…这绝对非同寻常。赵元庚很可能要借“春狩”之名,亲自西巡,甚至…亲临前线督战!而“西事当速,勿使延宕”,则是在催促西线加快行动,务必在皇帝到来之前,解决掉玉门关这个心腹大患,或是制造出足够的“胜利”迹象。
这封信的发出者,落款是一个极其古老的代号——“玄圭”。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京中那股以“墨文斋”为节点、可能以太师为象征的隐秘势力,其目的并非单纯地反对赵元庚,也并非要帮助玉门关。他们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他们似乎乐于看到西线混乱,乐于看到赵元庚与楚骁两败俱伤,他们甚至在暗中收集玉门关的军工技术。而他们对慕容家的关注,更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
他们是谁?是前朝遗老?是觊觎皇位的宗室?还是…某种更深沉、更可怕的存在?
“将军!”沈燕拿着破译出的密信,几乎是小跑着冲入楚骁的书房,甚至忘了礼节。
楚骁正在与王校尉商议军务,见到沈燕如此失态,心知必有大事。
沈燕将密信译文放在楚骁面前,气息未平:“将军…请看…京城…皇帝可能西巡!幕后黑手代号‘玄圭’。”
楚骁迅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王校尉也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凉气。
“春狩…西巡…”楚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又快又重,“赵元庚若亲至,朝廷大军士气必然大振,攻势将远超以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这个‘玄圭’!”沈燕语气急促,“其心叵测,既防赵元庚,亦防我关,甚至欲除我而后快!我们腹背受敌。”
书房内一片死寂。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皇帝即将亲临的巨大威胁,与京城幕后黑手的冰冷算计,如同两座大山,同时压向玉门关。
许久,楚骁猛地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烧起一种极度危险的光芒。
“压力越大,机会也越大!”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赵元庚若来,确实是危机,但也是天大的机会!若能挫败其亲征,天下震动,赵元庚威望必将扫地。”
他看向沈燕和王校尉:“至于那个藏头露尾的‘玄圭’…他想躲在暗处搅动风云,火中取栗?本王偏要把他逼到明处来!”
“王将军!”
“末将在!”
“立刻加派所有能动用的斥候,严密监控朝廷大军一切动向!尤其是潼关方向,我要知道赵元庚确切的行踪和护卫力量!”
“沈先生!”
“学生在!”
“继续破译所有密信,我要知道这个‘玄圭’到底还想干什么!同时,将‘皇帝可能西巡’和‘玄圭’的部分信息,通过我们的渠道,巧妙地向西州,甚至…向狄人那边泄露出去!把水搅浑!”
“胡彪!韩冲!”
“末将在!”两人闻讯赶来。
“全军进入一级战备!训练强度加倍!快速反应营随时待命!我要你们在最短时间内,成为能撕开任何敌阵的尖刀!”
一条条指令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迅速传达下去。
玉门关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瞬间提升到了最高转速。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大战将至的窒息感,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楚骁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操练的军队和忙碌的百姓,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火风暴。
皇帝欲来,暗敌环伺。 前路已是万丈深渊。
但他楚骁,偏偏要在这绝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玉门关的刀,已然磨利,即将斩向的,或许是任何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