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将军府议事厅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楚骁指尖敲打着粗糙的木制地图,上面标注着玉门关周边乃至更远的山川河流、城池隘口。他的目光落在风吼隘,又缓缓南移,最终停在代表潼关的那个沉重墨点上。
“赵元庚吃了瘪,不会善罢甘休。”楚骁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大战初歇的疲惫,只有一种冰凉的清醒,“风吼隘一战,打疼了狄人,也彻底撕破了我们和永初朝廷最后的脸面。接下来,不会是小儿般的打闹了。”
下首坐着王校尉、胡彪,以及几位在近期战斗中表现突出、被提拔起来的军官。谢文渊则坐在一侧,面前摊着竹简,负责记录。
胡彪咧了咧嘴,脸上还带着伤疤:“怕他个鸟!他来多少,咱老胡给他埋多少!狄人的狼崽子咱都剁了,还怕他那些没卵子的京营兵?”
王校尉瞪了他一眼,更显沉稳:“胡都尉,不可轻敌。京营兵马或许久疏战阵,但数量庞大,装备精良。且赵元庚麾下,未必没有能征善战之将。如今我们虽胜,然箭矢耗损七成,伤兵营人满为患,金疮药早已见底。若此时大军压境,我们凭血气之勇,能撑几时?”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胡彪部分的燥热。他嘟囔了几句,没再大声反驳。
楚骁赞许地看了王校尉一眼:“王将军所言,正是关键。赵元庚明面上会调兵遣将,施加压力,暗地里,他的手段只会更毒辣。封锁会加剧,我们的盐、铁、药材,尤其是药品,来源会彻底断绝。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风吼隘之战的时机、狄人进军路线,朝廷为何知晓得如此清楚?内鬼,尚未清除。”
最后四个字,让厅内温度骤降。
“查!”楚骁语气转冷,“内部清查,由王将军主理,谢先生协助。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宁可错查,不可放过。我们要的是一个铁板一块的玉门关,不是筛子。”
“末将领命!”王校尉肃然抱拳。谢文渊也微微躬身。
这时,亲卫入内禀报:“将军,西域西州的那位张先生又来了,说有意事求见。”
楚骁眉峰一挑:“哦?刚走不久便复返,必是带来了‘西风’。请他进来。”
张掖依旧是一副商贾打扮,脸上却没了之前的轻松,眉宇间带着一丝急切和忧虑。他进入厅内,对楚骁行礼:“楚将军,恭喜大捷,威震漠北。”
楚骁抬手示意他坐下:“张先生去而复返,可是西州有变?或是带来了我急需的‘货物’?”
张掖苦笑一声:“将军明鉴。其一,贺鲁兵败逃回王庭,伤势不轻,咄吉可汗大怒,剥夺了他部分部众,但其根基仍在。据闻,可汗正在集结更大规模的军队,并由其长子亲自统帅,意在雪耻。将军,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一路偏师了。”
这消息在意料之中,但经由西域渠道证实,分量更重了几分。
“其二呢?”楚骁不动声色。
“其二…”张掖压低了声音,“永初帝的使者,到了西州。许以重利,要求西州断绝与玉门关的一切往来,并必要时,出兵夹击。”
厅内众人神色一凛。赵元庚的手,伸得果然又长又毒。
楚骁却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西州王如何答复?”
“王上尚未决断。”张掖面露难色,“朝中意见分歧。有人认为永初帝乃中原正朔,不宜开罪。也有人认为,玉门关近在咫尺,将军勇烈非凡。”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在下力陈与将军交好之利,但恐独木难支。故而匆忙返回,想请问将军,可有…可有能让西州王下定决心的‘筹码’?或是,尽快速战速决,展现更强大的实力?如今西州观望之意甚浓。”
楚骁沉默片刻,缓缓道:“筹码,自然有。但不在今日。张先生,你回去告诉西州王,赵元庚弑君篡位,天下共击之。他今日许你的重利,来日就能收回。而我楚骁,恩怨分明。谁在我艰难时予我一滴水,他日我必报以涌泉。谁若在我背后插刀…”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掖,“我必百倍奉还。至于实力,风吼隘,只是开始。”
张掖被楚骁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寒,连忙低头:“将军之言,在下必定带到。”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此行仓促,未能带来大批物资,这是在下一份私谊,些许西域特效金疮药,虽杯水车薪,聊表心意。”
楚骁眼神微动,这确实是雪中送炭。他示意谢文渊接过:“多谢张先生。这份人情,楚某记下了。”
送走张掖后,楚骁看着那包珍贵的药材,沉吟片刻。
“胡彪。”
“末将在!”
“点一队机灵可靠的弟兄,换上狄人或马帮的装束。”楚骁的手指在地图上向西移动,越过一片标注着“野马谷”的区域,“从这里绕出去,深入河西地带。那里有几股小的马帮和零星部落,或许能避开朝廷严密封锁,用皮货、缴获的狄人兵器,换些药材、盐巴回来。记住,你们的命比物资重要,若有不对,立刻撤回。”
“得令!”胡彪兴奋地领命而去,这种任务对他胃口。
厅内重回寂静。
王校尉忧心忡忡:“将军,药品之事,恐非小股人马能解决。”
“我知道。”楚骁望向窗外苍凉的边关景色,“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破局之法…”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这一次,越过了潼关,望向更南方的富庶之地。
“我们需要一条能输血的命脉。而在那之前,”他收回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先把家里的虫子揪出来!王将军,谢先生,动手吧。就从能接触到风吼隘布防级别的人开始查。”
玉门关在胜利的短暂欢腾后,迅速沉入更为紧张的气氛之中。外部强敌环伺,内部暗流涌动,而救命的药石,却依旧难寻。
危机,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