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楚骁重伤垂危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混合着粮尽援绝的恐慌,抽干了守军最后一丝心气。关墙上巡视的士卒眼神躲闪,脚步虚浮,时不时望向都督行营的方向,那里整日里飘出浓重的药味,却不见主将身影再现。
王校尉和胡彪依照楚骁最后的命令,强撑着维持关防,但眉宇间的焦灼和绝望难以掩饰。偶尔有军官急切求见,都被亲兵以“将军需静养”为由拦在外面。一种大厦将倾的末日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第三日黄昏,一骑快马疯狂冲至关下,马上骑士背插代表最紧急军情的赤羽,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急报!狄人大军前锋已过野狐岭。漠北军狼骑出现在东南五十里!两路合围,最迟明日午时便到关下。”
最后的丧钟,似乎已然敲响。
关内顿时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开始无声地哭泣,甚至有人目光闪烁,偷偷打量起身边的同伴和那沉重的关门。
王校尉和胡彪脸色惨白,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将军的计划……真的能行吗?
就在这时,都督行营内突然传出一片混乱的哭嚎声!紧接着,几名亲兵红着眼眶冲出来,声音嘶哑地对着王校尉喊道:“王将军!胡将军!快!将军……将军不行了!要见你们最后一面。”
王校尉和胡彪脑中轰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冲进行营。
行营内,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秽物腐败气味,扑面而来。楚骁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日受伤的肩膀处,衣物被解开,露出的伤口乌黑溃烂,惨不忍睹。几名医官跪在一旁,束手无策,默默垂泪。
“将军!”王校尉和胡彪扑到床前,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楚骁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无光。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守……守住……等……”
声音戛然而止,他头颅猛地偏向一侧,最后一丝气息断绝。眼睛兀自睁着,却已没了神采。
“将军——!” 行营内,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悲哭声。
王校尉猛地站起,泪流满面,却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对着周围闻讯赶来的军官和亲兵,嘶声吼道:“将军……殉国了!但关还在,仗还要打!都给我回到岗位上去,谁敢乱,军法处置!”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全关。
主将暴毙!群龙无首!大敌当前! 最后的支柱,崩塌了。
混乱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秩序。有人彻底崩溃,丢下武器想要逃跑;有人红着眼睛,想要拼死一搏;更有人目光闪烁,悄悄摸向了关门的方向……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一片混乱和悲声之中,几个原本“悲痛欲绝”的亲兵,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人群,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关内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里。
玉门关外,狄人大营
阿史那咄吉接到前方探马回报,确认了楚骁死讯和玉门关内大乱的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而狰狞的笑容。
“好!死得好!哈哈哈!”他举起金刀,对着麾下众多酋长将领吼道,“儿郎们!楚骁已死。汉人胆已破!随本王杀进去。金银财宝,女人奴隶,任你们取用!给秃发报仇的时候到了。”
“报仇!报仇!”狄人军队爆发出狂野的嚎叫,嗜血的欲望被彻底点燃。
几乎同时,东南方向的漠北军营地,主帅兀脱也收到了同样的情报。他虽然对楚骁的死因略有疑虑,但关内大乱、守军溃散的情形却不似作假。王爷严令尽快拿下玉门关,以免节外生枝。
“传令!全军压上!配合狄王,即刻攻关!率先破关者,重赏!”兀脱挥刀下令。
两路大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两个方向,向着陷入混乱和绝望的玉门关,发起了最后的、志在必得的猛攻!战鼓擂响,号角连天,黑色的潮水般的军队,铺天盖地涌向关墙!
关墙上,残余的守军试图组织抵抗,箭矢稀稀拉拉,根本无法阻挡疯狂的敌军。云梯再次搭上城头,狄人和漠北兵嚎叫着向上攀爬。
王校尉和胡彪身先士卒,拼死砍杀,却如同螳臂当车,不断后退,身边士卒不断倒下。
眼看关门即将被撞开,城墙多处失守,玉门关陷落就在顷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关外狄人军队冲锋最为密集的地带炸开。
大地剧烈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耀眼的火光伴随着浓烟和泥土冲天而起,无数狄人士兵和战马的残肢断臂被抛上天空。惨叫声甚至压过了战鼓和喊杀。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理解的恐怖爆炸,将狄人的冲锋队伍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造成了惊人的伤亡。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所有狄人都被这宛若天罚的景象惊呆了,骇然望向前方那还在冒着浓烟和火焰的巨坑。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巨响接连炸响。这次是在漠北军的侧翼队伍中!
同样的地动山摇,同样的血肉横飞!
混乱和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两支军队中飞速蔓延。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归咎于汉人使用了某种可怕的妖法。冲锋的勇气瞬间瓦解,士兵惊恐地四散后退,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阿史那咄吉在后方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怒。
兀脱也是脸色煞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联军陷入巨大混乱、进退失据之时——
玉门关那原本即将被撞开的城门,突然从内部轰然洞开。
但冲出来的,并非想象中的溃兵,而是一支武装到牙齿、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为首一将,玄甲黑马,长枪如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肩头裹着渗血的布带,但那眼神中的冰冷和杀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盛。
不是楚骁,又是谁?!
“楚骁没死!” “是楚骁!” “中计了!”
狄人和漠北军中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楚骁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长枪前指,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压过战场的喧嚣:“弟兄们!杀狗——!”
“杀狗——!”
在他身后,王校尉、胡彪,以及所有原本应该“溃散”、“绝望”的玉门关守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跟着他们“死而复生”的主将,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地撞入混乱不堪的敌军阵中。
与此同时,关墙两侧的阴影里,以及更远处的戈壁滩上,突然冒出了无数身影。那是早已埋伏多时的夜不收和精锐步卒。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操控起那些看似被“破坏”的床弩和弩机,冰冷的箭矢如同疾风暴雨般射向陷入混乱的敌军后方。
陷阱!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从楚骁“中毒垂死”,到关内“粮尽援绝”、“军心涣散”,再到他“伤重身亡”,关内“大乱”……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将骄狂的敌人引入这个致命的杀戮场!
楚骁一马当先,长枪所向,血肉横飞!他根本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反而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每一枪都带着积压已久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身后的骑兵更是如下山猛虎,肆意砍杀着混乱失措的敌人。
狄人和漠北军完全被打懵了。前有埋伏爆炸,后有精兵冲杀,侧翼还有弩箭覆盖,指挥系统彻底瘫痪,士兵只凭本能狼奔豕突,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一场志在必得的攻城战,瞬间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鲜血染红了关前的土地,尸骸堆积如山惨不忍睹。
阿史那咄吉和兀脱眼看大势已去,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狼狈不堪地掉头就跑。
兵败如山倒。
楚骁率军一路追杀出十余里,直到敌军彻底溃散,才勒住战马。
残阳如血,映照着他苍白而冷厉的侧脸,和身后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他缓缓举起仍在滴血的长枪。
关墙上,残存的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耳欲聋的狂热欢呼!
“将军威武!” “万胜!”
楚骁微微喘着气,肩头的伤口因剧烈的厮杀再次崩裂,剧痛阵阵袭来,他却浑不在意。
目光越过遍野的尸骸,望向东南和北方。
豺狼的爪子,被他狠狠剁掉了一只。
但这场乱世,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舔了舔干裂嘴唇上的血沫,眼中寒光更盛。
“清点战场。没死的,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