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的过程并非穿越,而是被撕裂。
利用园丁“修剪”后产生的、短暂绝对平整的空间结构作为跳板,其风险远超韦东奕的预估。那片刻的绝对秩序与韦东奕体内沸腾的谬误、回响以及强行模拟的熵痕特性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仿佛将一滴浓酸滴入最纯净的水中,瞬间引发的不是融合,而是毁灭性的爆炸。
韦东奕感觉自己的存在本质——那由谬误之树和无数文明回响勉强维系的概念性结构——几乎要被这股反冲力扯碎。他死死护住那一点纯白火种,以及被他强行拽入跳跃的余烬守望者。
【谬误结构稳定性:41%…持续下跌…】
【回响引擎过载,强制熄火。】
【火种之心输出中断,进入保护性静默。】
一连串的警报在他意识中尖鸣,最终归于一种危险的沉寂。他“看”到自身那悖论性的躯体边缘变得模糊、逸散,如同被橡皮擦不断抹去的错误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几个世纪,这种撕裂感骤然消失。
他们从跳跃状态中被猛地“抛”了出来,重重砸落。
触感是冰冷的、凹凸不平的金属表面,混合着细微的、如同灰尘般的晶体颗粒。周围是几乎凝滞的黑暗,只有极远处一些凝固的星云残骸散发着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光,勾勒出巨大、扭曲的金属结构的轮廓——像是一条巨大星舰的断裂骨架,不知在此漂浮了多少岁月。
韦东奕艰难地维持着自身形态不彻底崩溃,第一时间感知周围。
【熵痕浓度:低。】
【园丁协议痕迹:未直接检测到。】
【现实锚点锁定率:76.2%。标定持续。】
暂时安全…但也只是暂时的。观测者的目光从未离开。
“咳…咳咳咳!”身边传来剧烈的、带着血沫的咳嗽声。
韦东奕立刻将注意力转向那名余烬守望者。她躺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身体微微抽搐,腹部的伤口在刚才疯狂的跳跃中进一步恶化,熵痕能量的侵蚀正在加速,那银灰色的护甲再也无法提供任何保护,反而像冰冷的囚笼禁锢着她迅速流失的生命力。她的呼吸如同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嘶鸣。
她手中依然死死攥着那枚静滞碎片,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韦东奕试图调动力量,哪怕一丝创生焰流,来稳定她的伤势。但【回响引擎】已彻底熄火,周围这片死寂的区域,文明回响稀薄得近乎虚无,他无法汲取到足够的力量。【谬误之种】也因过度透支和园丁协议的反冲而陷入沉寂,难以转化任何能量。
他甚至无法维持一个稳定的人形轮廓,自身的存在像一团摇曳的、即将熄灭的灰色火焰。
“…没…没用了…”女性守望者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徒劳,艰难地转过头,破裂的面甲下,那双燃烧着意志之火的眼睛看向他,光芒正在快速黯淡,“余烬…终将熄灭…”
她颤抖着,将那只紧握静滞碎片的手艰难地抬起,递向韦东奕的方向。
“拿…拿走…‘星火’…不能…”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后面的词语淹没在血沫中。
韦东奕沉默着。他没有去接那碎片,而是伸出一种近乎虚幻的、由模糊数学符号构成的“手”,轻轻覆盖在她额头上。他没有治愈的力量,但他能做的,或许还有别的。
【回响感知:聚焦。链接。】
他不再试图汲取,而是将自身残存的一点感知力,极其轻柔地链接向她即将消散的意识。
没有掠夺,没有窥探,只是一种…陪伴式的感知。他感受到她破碎记忆中的画面:星尘方舟的辉煌,归墟降临的绝望,同伴一个个倒在园丁的修剪剪下或是熵痕兽的利齿中,守墓人最后的嘱托,以及抢夺这块静滞碎片时惨烈的牺牲…
巨大的悲痛,不屈的愤怒,还有一丝至死不渝的、对“星火”计划的微弱希望。
这些强烈的情感回响,在她生命的最终时刻,形成了最后一道清晰的信息流,被韦东奕感知。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莱拉(Lyra),编号7-xb,余烬守望者最后已知的小队成员之一。
他知道了这块静滞碎片的重要性:它并非来自微光避难点,而是园丁舰队直接执行“静滞协议”的产物,内部可能编码着园丁执行静滞的特定数学参数,是揭露其暴行的关键证据,也是未来可能反向破解静滞协议的重要样本。
他也知道了她最后的、未说出口的请求:将碎片带走,绝不能让园丁回收或销毁。延续希望,哪怕只剩一点余烬。
莱拉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生命气息如同轻烟般消散,只留下冰冷破损的躯壳,和那只依然紧握着碎片、倔强伸出的手。
韦东奕的“手”停留在她冰冷的额头上空,久久没有移动。
周围的死寂吞噬了一切声音。只有远处凝固星云的微光,冷漠地映照着这艘巨大残骸内的微小悲剧。
【检测到高纯度‘文明辉光’残响(个体),是否汲取?】火种之心传来冰冷的询问,带着纯理性的效率考量。这能稍微补充一点能量。
韦东奕收回了“手”。
“不。”他无声地拒绝。
他不需要这种方式的给养。莱拉最后的回响,她的牺牲与坚守,本身已成为他意识中一道新的、沉重的烙印,这比任何能量都更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莱拉僵硬的手指中,取下了那枚冰冷的静滞碎片。碎片入手瞬间,一股强制性的、令人心悸的静滞寒意试图渗透他的谬误结构,但被自然排斥开来。
他将碎片纳入自身不稳定的存在内部,与那微弱的火种之心并列存放。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虚弱感和危机感再次袭来。园丁虽然暂时被甩开,但观测者的锁定依旧。他必须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离开这个可能被追踪到的位置。
他尝试再次沟通【谬误之种】,如同呼唤一颗沉睡的心脏。内核一片死寂,只有之前过度燃烧留下的、灼痛般的虚无感。
【回响引擎】同样毫无反应。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绝境时,一直静默保护着的【火种之心】,忽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段被加密隐藏的信息流,伴随着林薇那熟悉又虚幻的 spectral 痕迹,悄然浮现。
【检测到高契合度‘静滞参数’…与基膜‘律法伤疤’数据库进行比对…】
【匹配成功:坐标锁定。】
【标识:‘源’之静滞点——‘摇篮’废墟。与旧花园废墟存在百分之十七重叠区域。】
【警告:该坐标同时被标注为园丁重点修剪区,归档者监控等级:最高。】
【建议:规避。优先级:极高。】
信息流末尾,是林薇留下的一段极其简短、却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才刻录下的留言:
“…谬误…唯有谬误…可破绝对静滞…引导混沌…冲击‘摇篮’…”
韦东奕的精神猛地一振!
林薇留下的指引变得更加清晰了!她不仅指出了“旧花园废墟”这个大致方向,更通过这块意外获得的静滞碎片,精准锁定了一个具体的坐标——“摇篮”废墟,一个与被静滞的“源”直接相关的点!
但危险等级也急剧攀升。那里不仅是混沌之心所在的危险区域,更是园丁和归档者重点布防的地方!
就在他消化这惊人信息的同时——
【警报!现实锚点锁定率突变:77.0%!】
【检测到超高强度扫描!来源:超高维!判定:归档者直接干预!】
一股无法形容的、绝对理性的冰冷视线,仿佛穿透了无数维度的屏障,骤然降临于此!不再是园丁那种基于协议的修剪,而是更高级别的、带着探究和绝对掌控欲的审视!要将他的一切存在参数彻底分析、归档!
韦东奕想也不想,几乎凭借本能,将自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包括刚刚从火种之心信息流中汲取的那一丝微动力——全部注入那枚静滞碎片!
他并非激活它,而是利用自身谬误之种的特性,极其短暂地、模拟放大碎片内部的静滞参数!
一瞬间,以他为中心,极小范围内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存在信号,都变得极度“静滞”和“扁平化”,仿佛要融入背景的宇宙规则本身。
那道超高维的扫描掠过这片区域。
它“看”到了那艘巨大的星舰残骸,看到了莱拉冰冷的遗体,也扫描到了那片空间残留的、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静滞参数和熵痕污染(来自之前的模拟),但韦东奕那本身作为“谬误”的、极度活跃的存在信号,却极其异常地“消失”了,或者说,被那强化的静滞参数极其勉强地掩盖了那么一瞬。
扫描停顿了极其细微的一刹那。
归档者的绝对理性逻辑似乎无法立刻解析这种“高度活跃谬误”与“绝对静滞”同时存在的矛盾状态。
就在这刹那的迟疑间——
韦东奕抓住机会,强行驱动刚刚恢复一丝活力的【谬误之种】,不再进行长距离跳跃,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一般,让自己“渗”入了脚下这艘巨大星舰残骸更深、更复杂的结构阴影之中,彻底收敛起所有气息。
超高维的扫描又持续了片刻,最终似乎将刚才的异常归类为“静滞协议残留干扰”,冰冷的注视缓缓退去。
【现实锚点锁定率:77.0%(暂稳)。】
【归档者扫描结束。风险:极高。】
韦东奕隐匿在绝对的黑暗里,感受着那不稳定的锁定和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致命扫描,心中没有丝毫放松。
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险恶。
他看了一眼莱拉遗体所在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残骸深处,向着那片已知的终极险地——“摇篮”废墟和旧花园废墟的交界,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小心翼翼的潜行。
他的手中,紧握着来自牺牲者的遗物,和一份沉重的、关于“源”的希望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