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对理性的数学坟茔跌回混乱的灰烬维度,韦东奕仿佛从冰窖坠入粘稠的沼泽。周身那纯白与谬误冲突调和带来的剧痛,在环境切换的刺激下再次加剧,让他几乎难以维持形态的稳定。
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感知四周。这里似乎是灰烬维度另一片未曾探索的空域,能量乱流依旧,但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更加奇异的结构——并非自然形成的星骸或残骸,而像是某种巨大无比的、半成品或已废弃的宇宙建筑的骨架,沉默地悬浮在灰败的雾气中,望不到尽头。
这些金属(或类似金属的物质)骨架呈现出非欧几里得的几何形态,结构精密却毫无生气,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熵痕尘埃,仿佛已死去了无数纪元。
又是一处文明的遗迹?规模似乎远超之前所见。
他不敢大意,全力收敛气息,尤其是体内那正在剧烈反应的纯白与谬误之力,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着可能存在的任何威胁——无论是熵痕怪物、园丁的剪、还是归档者的冰冷注视。
时间在灰烬维度中失去意义。他漫无目的地漂移着,一边艰难地适应着体内的新状态,一边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坐标或线索。纯白奇点的残余带来温暖和创生的感悟,谬误之种提供着矛盾转化的奇异力量,但两者的融合远未完成,就像将宇宙大爆炸和热寂终点强行塞进一个容器,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就在他经过一片尤其巨大的、如同断裂的环形世界骨架的阴影时,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信号波动,突兀地穿透了灰烬维度的背景噪音,被他高度敏感的感知捕捉到。
那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编码方式古老而复杂,但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底层协议特征。
是火种库的通用求救协议!而且是最高权限等级的那种!
韦东奕的心猛地一紧。难道是其他残存的火种库碎片?还是有幸存者?
他立刻循着信号源小心潜去。信号来自环形世界骨架断裂处的中心,那里似乎有一个相对完好的球形结构附着其上。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得更加清晰。那球形结构表面布满了创伤,但整体结构似乎并未完全失效,隐约还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反应。信号的源头,就在其中。
他谨慎地靠近,没有发现明显的防御机制或能量屏障。球形结构表面有一个巨大的撕裂口,他无声地滑入其中。
内部是一片狼藉的控制大厅景象。各种仪器大多黯淡无光,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能量泄露留下的结晶。中央一个巨大的主控台似乎还有微光在闪烁,那求救信号正是从那里发出。
韦东奕靠近主控台。台面上覆盖的灰尘有近期被扰动过的痕迹!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感知全力放开。
就在这时,主控台上方,一个黯淡的全息投影闪烁了几下,艰难地凝聚成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不断抖动,仿佛随时会消散。
“……身份…识别…”一个断断续续、掺杂着大量噪音的电子音响起,使用的同样是火种库的古老协议语言,“非标准…能量签名…检测到…高优先级…救援权限码片段…关联个体:林薇…”
它认识林薇的权限?
韦东奕没有放松警惕,保持沉默,快速分析着眼前的一切。这个AI(如果是AI的话)的状态极不正常,似乎受损严重,逻辑混乱。
“……系统损伤…87%...逻辑核心…污染…无法自净…”
“……最终指令:守护…‘星核绘图仪’…等待…授权者…”
“……警告…污染扩散…避免…直接连接…”
全息影像剧烈闪烁,模糊的人形轮廓时而扭曲成怪异的几何形,时而又勉强恢复。
“……检测到…矛盾…归墟特征…纯白特征…悖论结构…错误!错误!无法解析!威胁等级…无法判定!…”
AI似乎因为无法识别韦东奕那矛盾的存在状态而陷入了逻辑混乱,发出的警报声变得尖锐而刺耳。
韦东奕注意到,在主控台下方,有一个被多重物理锁和能量锁封存的圆柱形容器。容器表面铭刻着复杂的星图与数学符号,中心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缓慢跳动。那大概就是AI所说的“星核绘图仪”。
而AI所说的“污染”…韦东奕的感知仔细扫描主控台内部,很快发现了端倪。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冰冷秩序气息的逻辑代码,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AI的核心数据链上,不断侵蚀、扭曲着它的正常运作。这种代码的风格…他见过!
是园丁的“园艺权限”留下的某种逻辑癌变!它们攻击过这里?目的是那个“星核绘图仪”?
就在这时,那AI似乎因为逻辑冲突达到了临界点,发出了最后一段断续的信息:
“……仲裁之瞳…在上次大维护后…状态…未知…指令…矛盾…”
“……园丁…并非…最初…”
“……绘图仪…记录…花园…真实…经纬…”
“……逃…”
全息影像猛地炸裂成无数混乱的光点,彻底消散。主控台的微光也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那求救信号还在徒劳地、微弱地重复着。
AI彻底沉寂了。或许是因为逻辑崩溃,或许是最后的能量耗尽。
控制大厅内只剩下死寂。
韦东奕站在原地,消化着刚才获取的碎片信息。
仲裁之瞳(火种库AI)状态未知,且指令出现矛盾?这与之前的信息吻合。
园丁并非最初?这印证了林薇最后影像和古老混沌低语中的信息。
星核绘图仪,记录着“花园”的真实经纬?花园…是指园丁维护的那个秩序花园,还是…更古老的、混沌的旧花园?
这个绘图仪,显然是关键。园丁试图得到或摧毁它。
韦东奕看向那个被重重封锁的圆柱形容器。他能感觉到,容器本身的封锁极其强大,但内部那“绘图仪”的气息却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一种基于数学宇宙学的、探索本源的工具所特有的波动。
他体内的纯白奇点残余对那波动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或许…他能打开它?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AI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污染扩散…避免直接连接”。那逻辑癌变代码依旧存在,一旦他尝试解锁,很可能也会被污染。
而且,归档者…它们是否也注视着这里?
他沉思片刻,眼中数学光辉与混沌花纹交替闪烁。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去触碰那些物理锁和能量锁,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极其微量的、由谬误之种转化出的奇异能量。这种能量同时蕴含着混沌的适应性与秩序的结构性,更带着悖论的不确定性。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按在主控台表面,并非强行突破,而是如同植入病毒般,将这一丝谬误能量缓缓注入其中。
他的目标,并非解锁容器,也非清除逻辑癌变(那会立刻引发园丁的警觉),而是…用谬误去感染那片逻辑癌变代码!
他要让园丁留下的这片“修剪工具”,也变成一个充满矛盾的、不可控的“谬误”!
这个过程极其精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必须精确控制谬误能量的量和性质,既要足以污染癌变代码,又不能过度刺激导致其彻底爆发或被园丁远程察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韦东奕的额角(如果还有的话)渗出虚幻的冷汗。他能感受到那片冰冷的逻辑癌变代码在谬误的侵入下开始变得“混乱”和“不确定”,其侵蚀性并未消失,但却失去了精准的目标,开始自我矛盾,甚至反过来与AI残存的正常代码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僵持的共生。
成功了…暂时。
现在,这片被“谬误化”的逻辑癌变,反而成了一道混乱的屏障,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了外界的探测,也让解锁容器变得有了一丝可能。
韦东奕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那圆柱形容器。这一次,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指尖萦绕着那一点纯白奇点的残余光辉。
以创生之力,共鸣探索之器。
以谬误之障,遮蔽秩序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