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六章 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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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拖拽回去。耳边只剩下沉闷的、如同巨大机械运转的嗡鸣，还有……滴水声？断断续续，敲打着混沌的神经。
左眼深处，残留着一片冰冷死寂的幽蓝，如同冻结的深潭，散发着亘古不灭的漠然。右眼，瞳孔深处那两簇顽强的金色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余烬，在无边的黑暗中艰难地闪烁，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韦东奕”的微光。
剧痛无处不在。骨骼像被拆散重组，肌肉纤维仿佛被寸寸撕裂，灵魂层面更像是被两股狂暴的力量反复撕扯后留下的残破废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带来窒息般的灼痛。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韦神的眼皮如同焊死的铁门，沉重得无法掀开。他只能模糊地感知到身体的状况：躺在一个冰冷坚硬的平面上，硌得生疼。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尘埃味和某种……淡淡的、类似古旧书籍混合着干燥草药的奇异气息。
他尝试动一动手指。
毫无反应。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左腕处，那淡淡的灰色印记如同烙印，隐隐传来一种冰冷沉寂的麻木感，提醒着体内那个恐怖存在的蛰伏。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混沌的意识中搅动：图书馆的猩红鬼眼、冰冷枯爪、濒死的窒息……地铁通道内林薇燃烧着幽蓝冰焰的决绝背影、脉冲武器蓄能的嗡鸣、自己指尖凝聚的微弱金符……以及最后，林薇冲入黑暗，自己被遗弃在冰冷地面的绝望……
林薇……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电流，刺穿了麻木的剧痛。右眼深处那点金色的余烬似乎挣扎着跳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和担忧。随即又被左眼那片冰冷的幽蓝压制下去，只剩下死水般的漠然。
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的、如同枯枝落地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他躺着的“床”边。
不是水滴声。是脚步声。极其轻微，带着一种非人的稳定和……轻盈？仿佛踩在虚空之上。
韦神的心脏（如果还能称之为心脏的话）猛地一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残存的意识！
司辰！是司辰的猎犬追来了！他们找到他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麻木！他试图凝聚最后一丝力气，哪怕只是睁开眼，看清即将到来的死亡！但眼皮依旧沉重如山，身体如同被冰封的雕塑，连一根小指都无法动弹！
嗒。
脚步声又近了一步。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薄纱，缓缓笼罩下来。
没有司辰猎犬那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杀伐之气。
也没有林薇身上那种清冽如松雪、却又暗藏锋芒的锐气。
更没有体内星穹天尊那如同宇宙星河倾轧般的绝对威压。
这股气息……很淡，很旧。
像是积满了千年尘埃的古卷轴被缓缓展开，带着纸张特有的干涩和墨迹沉淀的微苦。又像是深秋庭院里，被霜露打湿后枯萎的草木，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腐朽与某种奇异生机的味道。古老，苍茫，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寂。
它悄无声息地渗透着，拂过韦神冰冷僵硬的皮肤，拂过他残破的意识，带着一种……审视？
没有恶意。
但也没有善意。
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一件古老出土器物般的……平静。
韦神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因为这股气息的“平静”，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不是放松，而是一种……困惑。这不是猎犬的气息。那……是谁？
嗒。
第三步。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很近。韦神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投下的、极其微弱的阴影带来的压迫感。
他拼命地试图睁开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眼皮下的眼球疯狂转动，却依旧无法掀开那沉重的帷幕。
然后，一只冰冷、枯槁、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触感如同千年的老树根，粗糙、干硬，带着一种非人的凉意。指尖的皮肤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羊皮纸，紧贴着冰冷的骨头。
这只手落下的瞬间，韦神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左眼深处那片冰冷的幽蓝，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股源自本能的、极其隐晦的警惕和排斥感，如同沉睡凶兽被打扰时发出的低沉呜咽，在灵魂深处一闪而逝！
但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冰冷的指尖在他额头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么。随即，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下滑，拂过他紧闭的、痛苦扭曲的眼睑，拂过沾满灰尘和冷汗的颧骨，拂过因剧痛而紧咬的牙关，最终，停留在了他左腕那淡淡的灰色印记之上。
指尖触碰到印记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奇异力量，如同最细微的电流，顺着那枯槁的指尖，瞬间注入灰色印记！
这股力量的性质难以言喻！它并非林薇那种清冽的净化之力，也非星穹天尊冰冷霸道的规则之力，更非司辰那种秩序化的科技能量！它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能抚平时间褶皱的韵律，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探入了印记深处！
灰色印记猛地一缩！如同被惊扰的毒蛇！一股冰冷沉寂的、属于星穹天尊力量残留的气息被强行引动，试图抵抗这股外来的探查！
然而，那股奇异的古老力量却如同水银泻地，无视了印记的抵抗，以一种近乎“包容”的姿态，将那股冰冷的气息轻柔地包裹、梳理，然后……缓缓地安抚下去。
印记深处那蠢蠢欲动的冰冷，如同被顺毛的凶兽，竟然……奇异地平息了！
紧接着，这股奇异的力量并未停止。它如同最灵巧的织梭，在韦神残破不堪的经脉和灵魂层面极其细微地穿梭起来。所过之处，那些被狂暴力量冲击撕裂的细微创伤，如同被无形的手轻柔抚平、弥合。虽然无法治愈根本，但那无处不在的、如同亿万钢针攒刺般的剧痛，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了！
如同在灼烧的地狱中，突然注入了一股清冽的甘泉。虽然无法熄灭火焰，却带来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韦神紧咬的牙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痛楚缓解，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一丝。一直疯狂试图睁开的眼皮，也因为这股力量的安抚和痛楚的减轻，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流动的血雾和厚重的毛玻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布满裂纹和湿漉漉水痕的水泥天花板。一盏极其简陋、光线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芒，灯罩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视线向下移动。
他躺在一张极其简陋的铁架床上，铺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床单。身上盖着一床同样老旧、却异常厚实的深灰色棉被。
床边，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极其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洗得褪色、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宽大得有些不合身的灰布长袍。长袍的样式极其古老，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边缘甚至有些毛糙。袍子松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更显得其身形如同竹竿般嶙峋。
他背对着韦神，微微佝偻着腰，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床边一张破旧木桌上摊开的什么东西。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一个极其模糊、如同剪影般的侧后轮廓。
只能看到一头如同枯槁杂草般、乱糟糟的灰白头发，随意地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木簪束在脑后，露出同样干瘦、布满深刻皱纹的脖颈皮肤。
那只刚刚落在韦神额头和手腕上的枯槁右手，此刻正悬在木桌上方。手指枯瘦细长，骨节突出得吓人，皮肤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紧紧包裹着骨头，透着一股非人的沧桑感。此刻，那只手的食指指尖，正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在桌面上……划动着。
没有笔，没有墨。
但韦神模糊的视线中，却仿佛看到随着那枯槁指尖的划动，桌面上方的空气中，正荡漾起一圈圈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而那涟漪的中心，似乎有无数极其细小、繁复到令人眩晕的、闪烁着黯淡微光的线条和符号在凭空生成、湮灭、重组……
像是在计算？推演？还是……书写？
韦神残存的意识被这一幕吸引，那点属于“韦东奕”的好奇心，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他想看得更清楚些，想看清那人在写什么、算什么。
他集中了所有的意志，试图将视线聚焦。
眼睑沉重地开阖了一下，视野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就在这一瞬间！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视线的聚焦，那个站在桌前的灰袍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一张脸，映入了韦神模糊、却努力睁大的瞳孔之中。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类的脸！
或者说，那更像是一张失去了所有水分和血肉、只余下薄薄一层枯黄皮囊紧紧包裹着头骨的……面具！
皮肤如同风干千年的树皮，布满了深刻到触目惊心的沟壑皱纹。颧骨和眉骨高高凸起，眼眶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鼻梁只剩下一个干瘪的轮廓，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紧紧地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深陷的眼窝中，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如同最深沉宇宙尘埃构成的……灰色漩涡！
漩涡无声地旋转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视线，散发着一种历经亿万年岁月沉淀后的、绝对的沉寂与……非人的智慧。
当韦神的目光与那两团灰色漩涡接触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仿佛承载着整个宇宙亘古兴衰与无尽奥秘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粗暴地撞入了韦神那本就残破不堪的意识之中！
这不是攻击！
更像是一个无垠的、冰冷的知识海洋，直接对着一个即将干涸的小水洼……倒灌而下！
“呃啊——！”
韦神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濒死般的痛苦嘶鸣！刚刚睁开的双眼瞬间翻白！瞳孔放大到极致！全身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痉挛起来！额头上、脖颈上刚刚平息下去的血管再次疯狂暴凸！皮肤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左眼深处那片冰冷的幽蓝猛地剧烈闪烁，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冲击得躁动不安！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一个被强行塞入了整个星系的脆弱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爆炸！意识如同被投入了宇宙大爆炸的奇点，瞬间被撕扯成亿万碎片，又被强行糅合！
无数破碎的星图、扭曲的时空坐标、冰冷到令人绝望的物理常数、非人所能理解的维度公式、古老文明的兴衰片段、如同恒星寂灭般的悲鸣……无法理解！无法承受！无法拒绝！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湮灭的瞬间——
那只冰冷枯槁的手，再次轻轻地、稳稳地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带着古老沉寂韵律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堤坝，瞬间构筑在韦神意识崩溃的边缘！
那股狂暴倒灌的信息洪流，被这股力量强行隔绝、梳理、压缩！虽然依旧庞大得令人窒息，但不再是毁灭性的冲击，而变成了一种……冰冷的、缓慢的、如同冰川移动般的……渗透？
灰袍身影那双缓缓旋转的灰色漩涡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床上痛苦痉挛、濒临崩溃的韦神，如同看着一个在知识风暴中挣扎的……实验样本。
他的嘴唇，那两片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粗糙的磨石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极其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韦神那被信息洪流冲击得一片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宇宙定律般的冰冷意味：
“看。”
“然后。”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