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朝天门码头。
“号外!号外!惊天大捷!山东抗日同盟军奇袭济南机场!炸毁鬼子飞机六十余架!消灭日寇
800余人!”
衣衫褴褛的报童挥舞着油墨未干的报纸,稚嫩的嗓音在潮湿寒冷的空气中炸开,瞬间点燃了码头的死寂。扛着行李的苦力停下脚步,穿着长衫的先生推了推眼镜,匆匆的行人猛地转身。
“给我一份!”
“快!拿来看看!”
“济南机场?真的假的?!”
铜板叮当落入报童的破铁罐。无数双手急切地展开报纸,头版巨大的黑体字冲击着每一双眼睛:“沂蒙铁拳捣敌巢,济南机场化飞灰!附图。” 配图虽模糊,但燃烧的飞机残骸和那面显眼的旭日旗轮廓,如同强心针注入胸膛。死水般的山城,骤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声浪!
“老天爷开眼啊!”
“炸得好!炸得好!让鬼子也尝尝挨炸的滋味!”
“同盟军!好样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抖着手抚摸着报纸上那面被缴获的鬼子军旗照片,浑浊的老泪滚落,砸在粗糙的纸面上:“看见没…看见没…咱们的旗…也有插在鬼子头上的时候了!” 周围的人红了眼眶,用力点头,攥紧了拳头。
北平,东安市场旁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大部分光线。
角落里,一位穿着半旧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学生,飞快地扫过一份叠藏在《论语》书页里的报纸摘要,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同桌的几位同伴,嘴唇无声地翕动,用口型传递着惊雷般的消息:“济南…机场…全毁…鬼子被歼八百多…” 同伴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又狂喜的目光。其中一个猛地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仰头一饮而尽,杯底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沉闷却有力的声响。无需言语,希望的火种在死寂的沦陷区悄然复燃。
上海,霞飞路。
“号外!号外!华北大捷!济南日寇空军基地遭毁灭性打击!”
法租界的报童用上海话和国语交替叫卖,声音穿透了弄堂的阴霾。
穿着考究的市民、黄包车夫、甚至巡逻的租界巡捕,都忍不住驻足购买。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街灯下匆匆浏览,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亮起精光,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低声对身旁的友人道:“山东…有真豪杰!此等战绩,壮我国威!”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席卷全国。
蒙阴县城,抗日同盟军指挥部。土墙灰瓦,简陋却肃然。
“萧司令,115师转发重庆委员长嘉奖令到!” 通讯员递上一纸电文,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萧然接过,目光快速扫过。电文措辞热情洋溢,盛赞“抗日同盟军英勇果敢,建此殊勋,实乃民族楷模”,特授予萧然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并拨发银元一万,以资激励……。末尾,委婉提及“望萧司令得暇,赴渝一行,蒋公渴盼晤面,共商国是,整编事宜亦可面议”。
“勋章…银元一万…” 萧然将电文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了敲,“告诉师部,嘉奖令收到,感谢委员长。至于去重庆…”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就说军情紧急,鬼子扫荡在即,实在分身乏术。银元…让他们派人送来吧。”
“是!” 参谋领命而去。
两日后。一辆沾满泥泞的军用吉普车驶入蒙阴县城,停在指挥部院外。
车门打开,下来一位身着笔挺黄呢军装、佩戴中校领章的中年军官。
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带着长期在权力中心浸染的沉稳气度,正是军政部特派员徐振华。
副官提着一个牛皮公文箱紧随其后, 后面是四名士兵抬着两个沉重的箱子。
“萧司令!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气逼人!” 徐振华走进指挥部,主动伸出手,笑容满面,热情却不失分寸,“鄙人徐振华,奉委员长及军政部之命,特来为司令授勋!”
萧然起身,与之握手,力道沉稳:“徐特派员一路辛苦。蒙阴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见谅。”
“哪里哪里!司令于前线浴血杀敌,保家卫国,此等艰苦,振华感佩之至!” 徐振华姿态放得很低,目光扫过屋内简朴的陈设,更添几分“体察下情”的诚恳。他示意副官打开公文箱。
箱内,红丝绒衬底上,一枚金光灿灿、中心镶嵌蓝色珐琅青天白日徽章的勋章静静躺着。
两个大箱子打开,是码放整齐、用油纸封好的银元,每卷一百枚,白光耀眼。
“青天白日勋章,乃我国军至高荣誉!萧司令此次奇袭济南机场,战功彪炳,震动中外!委员长闻讯,甚为欣慰,特命振华将此殊荣,亲自授予司令!” 徐振华双手捧起勋章,神情庄重,就要为萧然佩戴。
萧然却微微侧身,伸手接过了勋章,掂量了一下,随手放在桌上:“徐特派员代我谢过委员长美意。这勋章,分量不轻。”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两箱银元上,语气平淡,“这一万银元,倒是解了燃眉之急,部队粮饷、医药,处处要钱。替我多谢委员长雪中送炭。”
徐振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萧然对勋章的态度过于平淡,对银元却显得“务实”。
他顺势放下佩戴勋章的手,笑容不变:“司令一心为公,实乃军人楷模!委员长对司令,那是爱才若渴啊!临行前再三叮嘱振华,务必转达他对司令的倚重之意。”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司令,如今您威名赫赫,手握强兵,更应谋个长远前程。委员长之意,您若前往重庆,正式接受整编,这少将旅长之职,乃至更高位置,都非虚言!届时名正言顺,粮饷、装备,何愁不足?强过在此山野之地…”
萧然拿起桌上粗糙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水,抬眼看向徐振华,眼神平静无波:
“徐特派员,你的好意,萧某心领。委员长厚爱,萧某也感激。不过,” 他放下茶缸,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标着敌情动态的地图。
“鬼子的第32师团、独立第10混成旅团,正磨刀霍霍,调动频繁,目标直指我沂蒙根据地。大战在即,我身为一军之首,此刻离营赴渝?徐特派员,恐怕不太合适啊!将士们会怎么想?鬼子会怎么笑?”
徐振华被这直白而有力的反问噎了一下,连忙道:“司令忠勇,心系前线,振华佩服!只是…整编之事关乎司令和贵部前途,委员长也是为司令和数千将士的将来着想。待此次扫荡危机解除,司令是否…”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萧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眼下,打鬼子,保根据地,护百姓,是头等大事!至于番号、职位,都是虚的。只要能杀鬼子,就都是抗日的队伍!徐特派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振华心中一沉。“都是抗日的队伍”…这话看似没错,却彻底堵死了他拉拢分化的话头,
更隐隐点明了萧然对八路军的倾向。
他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徒增反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将这战力强悍的“沂蒙虎”彻底推向另一边。
他脸上迅速堆起理解的笑容:“司令所言极是!大敌当前,自当以抗敌为先!是振华考虑不周,唐突了。司令高义,心系家国,令人敬仰!这整编之事,自然等司令肃清当面之敌,大局稳定后再议不迟!”
他拱了拱手,“嘉勋已毕,振华使命达成,不敢再叨扰司令军务。这就告辞,回渝复命。望司令珍重,再创辉煌!”
“特派员慢走。” 萧然起身,礼节性地送到门口,“山路难行,保重。”
徐振华登上吉普车,透过扬起的尘土,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指挥部土屋前的萧然。
那挺拔的身影在简陋的背景中,透着一种难以撼动的沉稳和自主。他暗自叹了口气,对司机道:“开车!”
吉普车卷起烟尘远去。
萧然转身回到屋内,拿起桌上那枚沉甸甸的青天白日勋章,看了看,随手丢进了抽屉深处。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银元上。
“老顾,”他喊来政委顾彦章,“这一万块,收好。抓紧时间,给各营补充给养。鬼子的大扫荡,马上就要来了。”
顾彦章看着银元,又看看萧然平静的脸,点了点头:“明白。钱到了,事情就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