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曹氏集团第三生产车间的卷帘门刚升起半米,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就被流水线启动的轰鸣吞没。张师傅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旧工具袋,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 —— 昨天班组长通知,所有私人物品不得带入工位,连他用了二十年的扳手都换成了统一规格的新工具,说是 “减少操作误差”。
“都站好位置!王工要测时了!” 班组长拿着扩音器嘶吼,声音里透着与往日不同的紧张。三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走进车间,为首的王工手里攥着银色秒表,表链在晨光中晃出冷硬的光泽。他是新任生产副总空降的 IE 工程师,上周刚来就把流水线速度调快了三成,今天要进行 “终极测时定员”。
“第一个工位,插件!” 王工按下秒表,笔尖在记录表上飞速滑动。操作工小李的手指在电路板上翻飞,汗珠顺着额角滴落在元件上,他不敢擦 —— 昨天有人因为停顿两秒,就被记了 “效率不达标”。秒表 “嘀嗒” 作响,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当指针指向 18 秒时,王工突然喊停:“太慢!标准时间 15 秒,明天开始加派人手,现在这个岗位裁掉一个!”
小李的脸瞬间惨白,手里的元件 “啪” 地掉在传送带上。张师傅下意识想弯腰去捡,却被王工冷冷喝止:“别动!影响测时精度!” 他看着王工用镊子夹起元件,扔进废料箱,仿佛那不是价值三块钱的零件,而是无关紧要的垃圾。
一上午,秒表的声响贯穿车间。王工的团队像巡视的狱卒,每个工位前都要停留十分钟,用红外测温仪测工人的手部动作频率,用卷尺量操作台到传送带的距离,甚至连工人眨眼的次数都要记录。“焊接工位多余两人,组装工位可以压缩三秒,质检岗留一个就行!” 王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每句话都意味着有人要失去工作。
张师傅负责的调试岗位是最后一站,他看着传送带上源源不断送来的半成品,手指已经开始发麻。上周速度提升后,他每天要多调试八十台设备,下班时胳膊都抬不起来。王工站在他身后,秒表的嘀嗒声几乎贴在耳边:“手腕转动幅度太大,浪费 0.3 秒;眼神停留太久,浪费 0.5 秒…… 重新调整,目标 22 秒完成一台!”
“王工,这不可能。” 张师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调试要检查三个接口、两个电压点,22 秒连流程都走不完。”
“没有不可能,只有没找到方法。” 王工推了推眼镜,调出平板电脑里的动画,“你看,按这个姿势操作,完全能达标。你们老员工就是太固执,不懂科学管理。” 动画里的虚拟人动作僵硬,根本不符合人体工学,张师傅看着只觉得荒谬。
中午休息时,车间角落的工具箱后面聚起一群人。小李红着眼圈说:“我家孩子下个月要交学费,要是被裁了可怎么办?” 刚入职半年的大学生小林也唉声叹气:“我昨天偷偷看了名单,咱们组要裁掉四个,张师傅,您说这日子还怎么过?”
张师傅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却发现烟盒早就空了。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疲惫的脸,想起年轻时父亲带他进车间,那时虽然累,但老师傅们会互相搭把手,领导也会问一句 “累不累”。可现在,他们只是流水线上的编号,是可以被随意替换的零件。
“别硬扛,但也别硬碰。” 张师傅压低声音,“明天开始,咱们按‘标准流程’来,一步都不能少,一点都不能快。他要科学,咱们就给他最标准的科学。”
第二天一早,车间里出现了诡异的景象。所有工人都严格按照操作手册行动,插件时必须对齐刻度线,焊接时必须数够三秒,调试时每道工序都要大声报出 “完成”。表面上一切井然有序,可流水线的整体速度却慢了近两成 —— 因为每个人都在细微处卡着节奏,既不违规,也绝不提前。
王工很快发现了异常,他拿着秒表在车间里狂奔,额角青筋暴起:“怎么回事?昨天还能达标,今天怎么慢了这么多!”
“王工,我们都是按您说的标准操作的。” 张师傅举起操作手册,“您看,这里写着插件需‘精准对齐’,我多花两秒确认,是为了减少返工。”
王工翻看着手册,气得手都在抖,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猛地将秒表拍在操作台上,宣布:“重新测时!这次谁要是达不到标准,直接记大过!”
秒表再次开始嘀嗒作响,这次王工站在张师傅的徒弟李健身后,几乎要把秒表贴在他脸上。李健今年刚满二十,跟着张师傅学了两年,手速快,人也机灵,可连续三天高强度工作,他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手指在元件上微微颤抖。
“快点!再快点!” 王工不停地催促,秒表的指针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李健的神经。突然,他的手一抖,焊锡落在电路板上,烫出一个黑点。
“废物!” 王工一把夺过电路板,狠狠摔在地上,“这么简单的活都干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明天不用来了!”
这句话像导火索,点燃了李健积压已久的怒火。他看着王工手里的秒表,那银色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仿佛是所有压迫的源头。张师傅想拉住他,却晚了一步 —— 李健猛地抄起脚边的铁锤,朝着秒表砸了过去!
“砰!” 铁锤与秒表相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银色外壳瞬间变形,齿轮和玻璃碎片迸射开来,有的落在传送带上,有的弹到王工的衬衫上。秒表的指针停在了 17 秒的位置,再也不动了。
车间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流水线的轰鸣仿佛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手持铁锤、胸口剧烈起伏的李健,还有脸色煞白、手指颤抖的王工。
“你…… 你反了!” 王工反应过来,指着李健嘶吼,“保安!保安呢!把他抓起来!”
李健没有害怕,反而往前一步,死死盯着王工:“这破表害死多少人!要抓就抓我,反正这破工作我也不干了!”
“还有我们!” 小李突然喊道,他扔掉手里的插件工具,“要裁一起裁,我们都不干了!”
“对!不干了!” 越来越多的工人响应,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车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张师傅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地上碎裂的秒表,眼神里既有担忧,也有一丝释然 —— 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终于还是爆发了。
王工被吓得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操作台,他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拨号:“李总!不好了!工人造反了!您快过来!”
挂掉电话,他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你们等着!公司不会放过你们的!”
张师傅走到李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别怕,有师傅在。” 他知道,砸毁秒表只是开始,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更严厉的惩罚。但他不后悔,就像父亲当年告诉他的,工人可以吃苦,但不能受辱。
车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新任生产副总的车队已经到了门口。张师傅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他不知道这场反抗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开除,但他清楚,从秒表碎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了。
远处的办公楼里,曹天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第三车间的方向,眉头紧紧皱起。助理刚汇报了车间的情况,他知道,这场冲突绝不是简单的工人闹事,背后牵扯着生产副总的激进改革,更关乎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他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吴佳怡打电话,却发现吴佳怡已经发来消息:“第三车间出事了,我们得谈谈。”
曹天明看着消息,又望向车间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他知道,秒表的碎裂不仅打破了车间的平静,更可能成为引爆集团内部矛盾的导火索。而他,夹在中间,又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