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 7 月 28 号，台风 “凤凰” 跟疯了似的撞进这座南方小城。从下午开始，天就黑得跟泼了墨似的，风裹着雨珠子往地上砸，厂区里的大杨树被吹得弯了腰，枝桠 “咔嚓” 断了好几根，砸在围墙上报出闷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凌晨一点，仓库的铁皮雨棚突然发出 “吱呀 ——” 的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着。刘胜利刚在保安室抽完一支烟，还没把烟蒂摁灭，就听见这声不对劲。他心里 “咯噔” 一下，抓起桌上的手电筒就往仓库跑，塑料雨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灌进裤腿，凉得他一哆嗦。
“完了完了！” 还没跑到仓库门口，刘胜利就看见雨棚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像被猛兽咬过似的，铁皮卷着边往地上掉，暴雨顺着缺口往仓库里灌，地上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泡得堆在最外层的布料直往下沉。
他冲进仓库，手电筒的光在黑暗里扫过，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口一紧 —— 平时码得整整齐齐的布堆塌了好几座，灯芯绒、纯棉布、涤棉混纺料泡在水里，像一群溺水的人。有些布料的标签已经被雨水冲掉，白花花的棉絮在水里漂着，看得他眼睛发疼。
刘胜利是仓库组长，在厂里干了二十年，从扛布的小工做到组长，他这辈子最信的就是 “布堆得越高，心里越踏实”。仓库里的每一卷布，他都能说出是哪个客户的订单、什么时候进的货，现在看着这些布被水泡着，他比自己家遭了灾还难受。
“快！都过来！把布往高处挪！” 刘胜利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声和雨声盖得七零八落。住在厂区宿舍的几个仓库工人听见动静，披着雨衣跑了过来，可雨太大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搬布，刚把这堆挪到高处，那堆又塌了。
刘胜利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穿雨衣，直接冲进雨里。他看见一卷深蓝色的灯芯绒快被水淹没了，那是上个月为 h 国客户准备的，现在订单黄了，可布还在。他扑过去，把布卷抱在怀里，布料吸饱了水，沉得像块石头。他咬着牙往干燥的角落挪，怀里的布硌得他胸口发疼，可他不敢撒手 —— 这布是厂里的钱，是工人的饭。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糊住了眼睛，他随手抹了一把，又抱起另一卷布。不知道搬了多少卷，他的力气快耗尽了，脚下一滑，“扑通” 摔在水里，怀里的布卷滚了出去。刘胜利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去追，抓住布卷的时候，他把布往身上一裹，紧紧抱着，像抱着溺水的亲人，眼泪混着雨水往脸上流。
“谁让你们堆三层的？！”
一声尖利的女声突然从仓库门口传来，压过了风雨声。刘胜利抬头一看，杨晓萱踩着黑色高跟鞋，披着件枣红色的风衣，站在仓库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可她脸上的傲气一点没减，眼神像刀子似的扫过仓库里的人。
她踩着高跟鞋往仓库里走，鞋跟踩在水里 “啪嗒啪嗒” 响，走到塌了的布堆前，停下脚步，指着刘胜利：“刘胜利，我问你，谁签字让你们把布堆三层的？咱们仓库的规矩是堆两层，你忘了？”
刘胜利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刚想开口辩解，就被杨晓萱打断了：“别跟我说你忘了！我上个月才跟你强调过，布堆太高容易塌，现在好了，台风一来，雨棚破了，布全泡了，你说怎么办？”
“杨总，这不是我要堆三层的……” 刘胜利的声音有点哑，他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曹芊芊。
曹芊芊早就来了，她裹着件白色的外套，手里攥着个笔记本，脸色苍白得像纸。听见刘胜利的话，她把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杨晓萱顺着刘胜利的目光看向曹芊芊，皱着眉走过去：“芊芊？是你签的字？”
曹芊芊点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是…… 是我。我怕缺料，之前有好几次因为布料不够，耽误了生产，所以我就……”
“你怕缺料？” 杨晓萱冷笑一声，伸手夺过曹芊芊手里的笔记本，翻了两页，“你看看仓库的库存报表！咱们现在的半成品库存 4000 万，是同行的三倍多，你还怕缺料？曹芊芊，你是财务总监，不是仓库管理员！库存多少心里没数吗？现在布全泡了，这些损失你担得起吗？”
曹芊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错了，可她也是怕 —— 以前厂里经常因为布料短缺耽误生产，杨晓萱每次都会发火，说她这个财务总监不称职，没提前备好料。这次她想着多囤点布，省得再被骂，可没想到会遇上台风，把事情搞砸了。
“杨总，你别骂芊芊了。” 刘胜利走过来，挡在曹芊芊前面，“这事也有我的责任，我没拦着她，而且堆布的时候我也没盯紧，不然也不会塌。”
“你还有脸说！” 杨晓萱瞪着刘胜利，“刘胜利，你在仓库干了二十年，这点常识都没有？布堆三层，重心不稳，别说台风了，就是平时稍微震动一下都可能塌！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又走进一个人。吴佳怡披着件透明的雨衣，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脸上还是带着笑，可眼神里透着股冷静。她没像杨晓萱那样急着指责人，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 LEd 灯，蹲在泡湿的布料前。
“佳怡，你怎么来了？” 曹天明也跟着进来了，他脸色很难看，看着仓库里的景象，眉头皱成了疙瘩。
吴佳怡没抬头，手里的手机灯对着布料，一边测光，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秤，把一块布料放在秤上，嘴里念着：“灯芯绒，克重 280g\/㎡，湿重 1.2kg，干重应该是 0.8kg……” 她又拿出个放大镜，仔细看布料的经纬密度，然后在手机备忘录里飞快地打字。
杨晓萱看着吴佳怡的动作，皱着眉：“吴佳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测这些没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布救出来，减少损失！”
吴佳怡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笑着说：“杨总，这些数据很重要。我们得知道这些布料被泡后的损耗情况，才能算出具体的损失，也能为以后的库存管理提供依据。” 她把手机递给曹天明和杨晓萱看，屏幕上写着：“冗余度 = 3.7 倍，血包已空。”
“冗余度 3.7 倍，意思就是我们现在的库存比实际需要的多了 3.7 倍，这些多余的库存不仅占用资金，还增加了损耗的风险。” 吴佳怡解释道，“现在这些布被泡了，大部分可能都不能用了，相当于我们的‘血包’空了，资金链会更紧张。”
曹天明看着手机上的字，脸色更沉了。他知道库存高的问题，可没想到冗余度这么高，现在布又被泡了，损失惨重，资金链本来就紧张，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那现在怎么办？” 曹天明的声音有点急，“布泡了，损失多少先不说，接下来要是有订单，我们连料都没有了。”
“先把能用的布挑出来，送到染厂去处理，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些损失。” 吴佳怡说，“然后，我们得重新梳理库存，把多余的、没用的库存清理掉，减少资金占用。以后库存管理要标准化，根据订单需求来备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囤货了。”
“标准化？” 杨晓萱皱着眉，“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谈什么标准化？没有布，订单来了也接不了！”
“杨总，正因为现在火烧眉毛，才要标准化。” 吴佳怡的语气很坚定，“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靠感觉囤货，这次的问题还会再发生。只有标准化，才能精准控制库存，避免浪费，也能保证生产需要。”
刘胜利站在一旁，听着吴佳怡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一直觉得 “布堆得越高，心里越踏实”，可现在看着泡在水里的布，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老经验好像真的错了。盲目囤货，不仅没带来踏实，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损失。
曹芊芊也抬起头，看着吴佳怡，眼神里带着点愧疚：“佳怡，都怪我，要是我当初听你的，不盲目囤货，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芊芊，这不怪你。” 吴佳怡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前厂里的库存管理没有标准，大家都是凭经验办事，出问题是难免的。现在我们发现了问题，改过来就好。”
杨晓萱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有点别扭。她一直觉得吴佳怡太年轻，没什么经验，可刚才吴佳怡的冷静和专业，让她有点刮目相看。不过她还是不服气，撇了撇嘴：“就算要标准化，也得等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布，不然厂里就得停工。”
“找布的事，我已经联系了几家供应商，明天他们会送样品过来，我们挑质量好、价格合适的，先备一批应急。” 吴佳怡说，“不过这次我们要根据未来一个月的生产计划来备货，不能多囤，避免再出现库存积压的问题。”
曹天明点点头：“就按佳怡说的办。现在先组织人把能用的布挑出来，送到染厂处理。刘胜利，你负责安排仓库的工人，一定要仔细挑，尽量减少损失。”
“好！” 刘胜利赶紧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曹总会骂他，没想到只是让他负责挑布，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按标准来管理库存，不能再犯老毛病了。
杨晓萱看着曹天明信任吴佳怡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服，可也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先把布的问题解决了才是正事。
台风还在刮，雨还在下，仓库里的积水还没退，可大家的心里好像有了点方向。吴佳怡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心里清楚，这只是改革路上的一个小挫折。接下来，推行 ISo9001、ERp 和精益生产，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比如杨晓萱的抵触、老工人的不理解，还有资金链的压力。
她掏出手机，看着备忘录里 “冗余度 = 3.7 倍，血包已空” 那行字，眼神更坚定了。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要把改革推行下去，让曼天曹三摆脱现在的困境。她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雨夜里，仓库的灯光亮着，映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也映着这座老工厂重生的希望。只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风浪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