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星阁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那片蕴藏着惊天秘辛的尘埃与幽暗。甬道两侧镶嵌的萤石散发着柔和却略显清冷的光,将父子二人相互搀扶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啸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中儿子身体的僵硬和微微颤抖。那绝非仅仅是重伤未愈的虚弱,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难以平复的激荡!林昊低着头,宽大的斗篷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绷得如同岩石般的下颌线。他扶着父亲手臂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传递出一种近乎痉挛的紧张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只有两人沉重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甬道中回响。
林啸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从小到大,林昊倔强、隐忍,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极少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刚才在藏星阁门口,林昊那双亮得惊人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回想起来,更让林啸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和……心疼。
他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那张所谓的“废卷”……林啸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林昊刚才小心翼翼贴身收起的、那毫不起眼的暗褐色兽皮卷轴。儿子那异常激动的反应,绝对与之有关!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林啸心头,他几乎要脱口问出:“昊儿,你找到了什么?”
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儿子隐藏在斗篷阴影下那紧绷的侧脸,感受着那传递过来的、无声的抗拒和守护之意。十七年来,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在家族倾轧中挣扎求存。林昊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苦难和秘密。作为父亲,他没能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没能保护好他不受欺凌,甚至自身也因寻妻重伤颓废,成了儿子的拖累。
愧疚、无力、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紧了紧扶着林昊手臂的手,传递过去一丝沉稳的力量,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沙哑:“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回去赶紧把玉髓丹吃了。”
没有追问。没有探寻。
林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紧绷的指节也微微松开。他听懂了父亲的沉默。那沉默,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最深的理解和信任。父亲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无论你发现了什么,爹在这里,爹信你。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淡了因激动而带来的眩晕和剧痛。林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内依旧翻腾的心绪,嘶哑地应道:“嗯,爹,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累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藏星阁的典籍气息,有点压人。”
这个借口很拙劣,但林啸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父子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甬道走到尽头,执事堂的管事林福和两位监督长老还等在那里。看到林昊父子出来,林福脸上立刻堆起那副令人作呕的假笑,眼神却飞快地在林昊身上扫过,试图捕捉一丝异常。
“林昊少爷,可挑选好了心仪的功法武技?”林福上前一步,故作关切地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林昊紧握的右手(里面攥着拓印玉简)。
林昊此刻心境已平复许多,但星图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父亲无言的支持,让他面对林福时,内心反而升起一股冰冷的厌恶和蔑视。他懒得与这种人多费口舌,更不想让他窥探到自己任何情绪。
他松开扶着父亲的手,强撑着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然后,缓缓抬起右手,将掌心紧握着的那枚温润的玉简摊开在众人面前。
玉简材质普通,是最常见的记录玄阶低级功法的“青纹玉”,表面只有几个简单的刻痕标识。林福的目光立刻聚焦过去,当看清标识时,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鄙夷。
“玄阶低级身法——《流云步》?”林福的声音带着一丝夸张的讶异,随即又换上那副虚伪的笑容,“少爷真是…务实啊!这《流云步》虽是玄阶,但重在身法飘逸,闪避腾挪,论起攻击威力,比起《裂金掌》《破山拳》这些可差远了。少爷如今可是家族魁首,前途无量,为何不选一门更强的攻伐武技?莫非是伤势影响,有所顾虑?”
这话看似建议,实则句句带刺,暗讽林昊实力不足,只敢选“保命”的身法,配不上魁首身份。
旁边的两位执事长老也微微侧目,显然也有些意外林昊的选择。毕竟,对于刚经历惨烈搏杀、以弱胜强的年轻魁首来说,选择一门强大的攻击武技巩固战力,似乎更符合常理。
林昊斗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林福的刁难,在他此刻的心境下,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他需要解释吗?需要向这种人证明什么吗?
天风城!
母亲的线索指向天风城!
那是一个远比青阳镇林家庞大、复杂、危险百倍的地方!在那里,面对未知的强敌和错综复杂的势力,一门精妙的身法,远比一门强大的攻击武技更能保命!更能让他有机会去寻找母亲!《流云步》虽只是玄阶低级,但胜在灵活多变,消耗相对较小,正适合他目前星力修为不高、且身怀星坠需要隐藏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有信心,凭借星坠的解析推演能力,足以将这门身法优化到远超其品阶的威力!
“管事费心了。”林昊的声音嘶哑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自有考量。麻烦管事登记吧。”
他直接将玉简递到林福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福脸上的假笑僵了僵,被林昊那平静眼神中透出的无形压力刺得心头一悸,仿佛又看到了擂台上那个浴血搏命的恶鬼。他不敢再多言,悻悻然地接过玉简,快速地在执事堂的登记玉册上刻录下信息,并将一枚代表领取了拓印权限的凭证小牌交给林昊。
“好了,林昊少爷。奖励已领取完毕。”林福干巴巴地说道,眼神闪烁。
林昊看也不看他,将凭证小牌收起,对着两位监督长老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再次扶住父亲林啸的手臂。
“爹,我们走。”
“嗯。”林啸应了一声,冷冷地扫了一眼林福,那眼神中蕴含的昔日天才的余威和护犊的寒意,让林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父子二人再不多留,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却无比坚定地离开了气氛压抑的执事堂。
林福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他低声啐了一口:“呸!废柴走了狗屎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选了门最没用的身法,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大长老那边…哼!”
回到那间熟悉却依旧简陋的小院。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和喧嚣。
林昊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剧烈的疼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被林啸及时扶住。
“快坐下!”林啸连忙将林昊扶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帮他褪下沾满血污和灰尘的破烂外衣,露出下面包裹着厚厚绷带、却依旧被血迹浸透的身体。看着儿子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扭曲的右臂,林啸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族长赐予的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碧绿光泽和浓郁药香的丹药——玉髓生肌丹。此丹入手温润,蕴含着强大的生机能量。
“张嘴,把这丹药吃了。”林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疼惜。
林昊顺从地张开嘴,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那些撕裂的肌肉、断裂的筋骨、受损的脏腑,都传来一阵阵麻痒和温热的舒适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命在修复着创伤。剧痛顿时减轻了数成。
林啸又倒来温水,看着林昊服下。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边坐下,看着儿子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沉默了片刻。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安静,却不再是藏星阁外那种激荡后的沉默,而是一种带着疲惫和温暖的安宁。
“《流云步》…”林啸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选得不错。”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陈述着自己的判断。“天风城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危机四伏。有时候,能活着,比能打更重要。”
林昊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暖意。父亲…他猜到了?猜到了自己选择身法的用意?猜到了自己可能的目标?
林啸没有看林昊的眼睛,目光落在儿子依旧紧握的左手(星图被他下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藏在袖中),那粗糙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昊没有受伤的膝盖,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好。”林啸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嘱托,“其他的事…等伤好了再说。天塌下来,爹还在呢。”
没有追问星图,没有质疑选择,只有最朴实的关心和如山般厚重的依靠。
林昊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头哽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字:“嗯!”
他将紧握的左手缓缓松开,感受着袖中那兽皮卷轴粗糙的触感,心中翻腾的激动和悲伤,在父亲这无声的信任和理解中,终于缓缓沉淀下来,化为更加坚定的决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玉髓丹强大的药力在体内化开,配合着胸口星坠本能吸收的丝丝微弱星力,共同滋养着残破的身体。星坠表面,那些因吸收了他精血而亮起微弱银光的纹路,在药力的滋养下,似乎变得更加温润了一丝,如同在沉睡中呼吸。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简陋的房间里洒下温暖的光斑。屋内,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却有一种比血缘更深的羁绊和信任,在沉默中静静流淌,成为林昊追寻母亲、踏上未知征途前,最坚实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