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宁城已经打成了炼狱。城墙早就被鬼子的炮火轰塌了好几段,砖石泥土和破碎的肢体混在一起,发出焦糊和血腥的恶臭。
傅作义的眼睛布满血丝,军装破烂,脸上全是硝烟和干涸的血渍。他靠在一段残垣后,手里的驳壳枪枪管烫得吓人。
“司令!三团打光了!李团长阵亡!”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带着哭腔。
“东门…东门又上来一波鬼子,还带着铁王八(装甲车)!一营顶不住了!”另一个军官嘶哑地报告,胳膊上胡乱缠着渗血的绷带。
傅作义环顾四周,身边能站着的弟兄不到千人,个个带伤,弹药都快见底了。那些救命的“没良心炮”早就被鬼子的飞机重点照顾,炸成了废铁。
副官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抖:“司令!不能再打了!集宁守不住了!弟兄们快拼光了!咱们得给三十五军留点种子啊!”
傅作义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那些还在依托废墟拼命射击的士兵,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下。他的心在滴血,集宁一丢,绥东门户洞开,大同煤矿危矣!
但他更清楚,副官说的是对的。人打光了,就什么都没了。后套地区(河套平原)水网纵横,鬼子的坦克装甲车行动不便,而且那里粮草相对充足,是唯一能暂缓口气的地方。
“妈的!”傅作义猛地一捶墙壁,碎石簌簌落下,“传令!撤退!向西突围!去后套!”
命令一下,残存的晋绥军立刻动了起来。但撤退,尤其是从鬼子咬得这么紧的战场上撤退,比进攻还难!
“骑兵连!给老子冲一下!把鬼子的追击势头打乱!”傅作义吼道。
仅存的几十名骑兵翻身上马,拔出卷刃的马刀,义无反顾地向着追来的鬼子侧翼发起了决死冲锋。枪声大作,人仰马翻,这悲壮的冲锋短暂地阻滞了鬼子的脚步。
“二营!跟老子留下!断后!”一位姓张的营长拎起一挺轻机枪,红着眼睛吼道。他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
傅作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回来!”
“司令放心!只要还有一个弟兄在,鬼子就别想痛快追!”张营长咧嘴一笑,转身就带着一百多号伤痕累累的士兵,扑向了附近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头。
主力开始利用这宝贵的时机,交替掩护,向西突围。伤员能扶的扶着,不能扶的弟兄含着泪给留下几颗手榴弹……队伍沉默而迅速地向后移动。
鬼子很快发现晋绥军要跑,立刻像疯狗一样扑了上来。炮弹追着撤退的队伍炸,不断有人倒下。
那座无名小山上,断后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张营长带人凭借地形,死战不退。子弹打光了就用手榴弹,手榴弹扔完了就上刺刀、用工兵铲、用石头砸!
鬼子冲了几次都没冲上去,尸体在山坡上铺了一层。最后,鬼子调来了迫击炮,对着山头进行了覆盖式炮击。
炮声停歇后,山上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
这支断后部队,全员殉国。用全营的生命,为主力撤退赢得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傅作义带着残部,一路不敢停歇,顶着鬼子飞机的扫射,边打边撤。沿途收拢了一些被打散的士兵,但更多的人永远留在了撤退的路上。
几天后,当疲惫不堪、伤亡过半的晋绥军主力终于踏过后套地区的边界时,所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傅作义回头望去,来路烽烟遮天。集宁丢了,绥东大片土地沦陷,弟兄们十亭去了七亭。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小鬼子……这笔血债,老子记下了!后套,就是咱们新的起点!只要我傅作义还有一口气,就跟你们干到底!”
他转身,对着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整!收拢部队!救治伤员!后套,就是咱们新的根!鬼子想来,还得问问咱们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残存的晋绥军将士看着司令,虽然疲惫,但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只要军旗不倒,队伍不散,就有打回去的那一天!
绥远的烽火暂时西移,更残酷、更漫长的对峙与反攻,将在后套这片土地上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