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看着太原兵工厂“秘密车间”送来的最新报告,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
“又断了?!这已经是这个月报废的第三根枪管了!”
他指着报告上的照片,那根昂贵的合金钢毛坯在拉制膛线时硬生生扭成了麻花,“老子花大价钱挖来的老师傅是吃干饭的吗?还有这手册上说的‘自紧工艺’,为啥咱们就做不成?!”
旁边负责项目的侄儿阎慧卿一脸苦相:“叔,真不全是老师傅的问题。咱们那台老掉牙的英国造拉线机,年纪比我都大,主轴都快晃出虚影了,精度根本达不到手册上要求的那什么‘微米级’公差。老师傅手艺再好,机器不听使唤也白搭啊!”
他拿起一个炸裂的枪机零件:“还有这个,热处理炉温控不准,全凭老师傅看火色,时高时低,淬火出来不是太脆就是太软……手册上说的那种‘可控气氛渗碳炉’,咱听都没听过,上哪儿找去?”
阎锡山沉默了,烦躁地踱步。他意识到,光有人才和图纸还远远不够。
没有精良的、“听话”的母机(工作母机,即机床),一切高端制造都是空中楼阁。他那看似庞大的太原兵工厂,核心设备大多还是清末或北洋时期购进的“老爷货”,加工精度和稳定性早已落后。
同样的困境,也出现在广西。
桂林,李宗仁和白崇禧视察他们秘密筹建的新厂区。几台刚刚从上海洋行“搞”来的二手美国车床和德国铣床已经安装就位,工人们正在技术员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试加工一个机枪的复进簧导杆。
“尺寸对了,但光洁度不够,有细微刀痕。”一个老师傅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后摇头,“容易应力集中,寿命恐怕不长。得用更好的合金刀具,转速和进给量也得重新调……咱们这新家伙,还是有点‘糙’。”
白崇禧推了推眼镜,对李宗仁低声道:“德公,看来光是买来通用机床还不够。
要造出真正媲美原版的捷克制式机枪,恐怕还需要更专业的、加工枪械专用零件的精密母机,比如专用的膛线拉床、枪管铰孔机、弹膛研磨机……这些,欧美对华禁运得很严,有钱也难买到。”
李宗仁脸色凝重:“那就想办法!让在香港、安南(越南)的人多动动脑筋,看能不能通过拆散零件、混在普通机械里报关运进来。实在不行……就让老师傅们想办法,用现有的机床自己改、自己造一些专用工具!土法上马!”
而在云南,龙云面临的困难更现实——电力。
他好不容易从滇越铁路的法国公司那里挖来几个技师,又通过华侨渠道搞到几台还算不错的二手法国机床,正准备大干一场,试制手册上的82mm迫击炮。
结果机器刚一转,整个厂区的灯光都肉眼可见地暗了一下。老旧的小水电站和柴油发电机提供的电力极其不稳定,电压波动巨大。
“长官,这……这不行啊!”法国技师摊着手,用生硬的中文抱怨,“电压像跳舞一样!精密铣床的电机根本受不了,会烧掉的!而且动力不足,加工力度一大就闷车,零件肯定报废!”
龙云气得直拍桌子:“电!电!电!修水电站要钱要时间!买大功率的柴油发电机,德国货贵得要死,还他妈被禁运!难道老子要为了这几台机器,专门再建个电厂不成?!”
一时间,各大军阀都陷入了“母机焦虑”。他们发现,自己那看似不错的工业底子,在“东山”手册所描绘的“精工时代”面前,竟然如此薄弱和不堪一击。
好机床、好电机、好刀具、好量具……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成了卡住他们军工咽喉的第二道,也是更艰难的一道关卡。
蒋介石那边也没闲着。他的嫡系部队自然优先获得了从德国、美国进口的最新式精密机床,装备了金陵兵工厂、汉阳兵工厂的新建车间。
但他也深知“母机”的重要性,严令兵工署和资源委员会:“严格控制高性能机床流向地方!特别是桂系、晋绥那边,一片轴承、一根高质量的合金刀具都不准流过去!”
军统和中统的特务们瞪大了眼睛,严密监视着各大口岸和运输线,严防死守“敏感设备”流失。
这场围绕“工业之母”的暗战和卡脖子,变得比争夺人才更加激烈和无声。
军阀们各显神通:有的继续疯狂走私,有的开始尝试仿制甚至自己动手改造老旧设备,还有的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先生产要求稍低一些的武器,比如更多地制造手榴弹、复装子弹,而不是去挑战高精度的机枪和火炮。
“东山”基地通过何振军的渠道,隐约得知了外面的困境。
柯明义只是淡淡一笑:“意料之中。工业体系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让他们先慢慢折腾吧,等他们体会到真正的‘痛’,才会明白什么是国之根基。”
他转身对朱建平吩咐:“不过,咱们自己的高精度机床研发和仿制,也得再加快进度了。不能总指望那条危险的通道,我们必须能自己造出‘母机’的母机!”
“东山”的深处,更加尖端的机床实验室里,灯火彻夜通明。